车夫站起身,冷笑道:“那就是空空如也?算计来算计去,瞧著让人眼花繚乱,结果就这么点出息。”
李宝箴笑道:“那就劳烦你今夜多出点力,给我贏得一个亡羊补牢的机会。”
老车夫身为宝瓶洲武道第一人,实力高,肩上担子自然就重,所以不至於因为厌恶李宝箴这个人就落井下石,一走了之。
马车微颤,李宝箴只觉得一阵微风拂面,老车夫已经长掠而去,直扑陈平安。小路两边的芦苇盪向陈平安和朱敛那边倒去。
朱敛习惯性佝僂著向前数步,身形快若奔雷,伸出一掌,接住老车夫拳罡激盪、袖口鼓胀的迅猛一拳。
朱敛向后倒滑出去,刚好与陈平安並肩而立,老车夫则借势向后飘落在地。
道路两侧芦苇盪又哗啦一下向左右两侧倒去,簌簌作响,在原本万籟寂静的夜幕中,极为刺耳。
李宝箴看到那些四处流散的拳罡气流,飘荡到纹丝不动的陈平安身前之际,如一阵斜风细雨遇到了一把油纸伞,滴水不沾撑伞人。
李宝箴眼皮子颤抖了一下。不愧是最低武道五境的傢伙。这个泥瓶巷小杂种,离开驪珠洞天之后,看来际遇不错啊。
李宝箴有些遗憾,难道自己当初应该走走修行的路子?
不到十八岁的五境巔峰纯粹武夫,搁在武夫辈出的大驪王朝,恐怕都当得起“天才”二字了吧?
难不成驪珠洞天破碎下坠后的那股磅礴武运,都给这傢伙独占了去?不对啊,藩王宋长镜、李二,再加上郑大风,三人瓜分,最多留下点残羹冷炙才是。
朱敛抖了抖手腕,笑呵呵道:“这位大兄弟,你拳头有些软啊。咋的,还跟我客气上了?怕一拳打死我没得玩?不用不用,儘管出拳,往死里打,我这人皮糙肉厚最挨揍。大兄弟要是再这么藏著掖著,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话音刚落,朱敛身如山野猿猴,一躥而去,速度之快,好似仙师使用了缩地千里的方寸物,眨眼之间就来到老车夫身前,还以顏色,同样是一拳直直而去。
李宝箴眼力有限,只看到朱敛那一拳,之后双方对峙,在一处小地方礼尚往来,看得他头晕眼花。
李宝箴很快就觉得耳朵难受,咽了口唾沫,这才稍稍好受些。
老车夫一声轻喝,双手连粘带打,將那朱敛一把摔向芦苇盪,他自己则一步后撤,重重踩地,另外一只脚轻轻提起,稳住身形。
如果不是担心身后那个李宝箴,老车夫自然可以出拳更为酣畅。
朱敛身形在空中舒展,单脚踩在一根纤细的芦苇上,左摇右晃了几下,微笑道:“大兄弟,看来你躋身第八境这么多年,走得不顺遂啊,登高之路,是用爬的吧?”
老车夫讥笑道:“这话说早了吧?”
朱敛走在一丛丛芦苇顶端,如蜻蜓点水,隨著筋骨越发伸展,发出黄豆崩裂般的一连串声响,嘿嘿笑道:“不早不早,我这是担心咱哥俩真要玩命,你到时候来不及留遗言。听说天底下的八境武夫,还是比较稀罕的,你要是这么暴毙而亡,我会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趁著我家少爷没嫌弃你碍眼,赶紧跟你嘮嘮嗑。”
老车夫默不作声。
车厢內柳清风想要起身,陈平安腰间养剑葫一抹白虹乍现,疾速画弧,毫无阻滯地穿透车壁,悬停在柳清风眉心处。柳清风笑著坐回原位。
李宝箴一只藏在袖中的手,刚刚有所动作,一抹幽绿剑光一闪而逝,刺破他袖口,隨后將一张符籙钉入身后车壁上。
那张金色符籙,极其奇怪,竟是正反两面都书写了丹书符文,不但如此,符籙中央,正反各自绘有一尊黑甲、白甲神將。竟是一张在浩然天下早已失传的日夜游神真身符。
李宝箴嘆了口气,对老车夫说道:“收手吧,不用打了。我李宝箴束手待毙便是了。”
朱敛火急火燎道:“別啊,大兄弟,咱们打咱们的,不耽误我家少爷跟你家主子的正事。”
老车夫点点头,向朱敛一掠而去。
陈平安走到马车旁边,李宝箴坐在车上,摆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陈平安却是望向车帘子那边:“本来以为是书上讲的『高明之家,鬼瞰其室。原来是书上的另外一句话。”
车厢內柳清风说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陈平安不再开口说话。
大道理小道理,读书人其实都懂。尤其是柳清风这样自幼饱读诗书,並且在官场上歷练过的世族俊彦。
竺奉仙之流的江湖梟雄,其实反而更容易让旁观者看得透彻。生死荣辱,直来直往。
李宝箴望向陈平安。
他坐著,陈平安站著,两人刚好对视。
李宝箴好奇问道:“不管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今夜杀了我后,你以后怎么回大驪,龙泉郡泥瓶巷祖宅不打算要了?”
陈平安看著这个从未见过却一心想著置他於死地的福禄街李氏子弟。
同样是一家人,怎么跟李希圣和小宝瓶是天壤之別的秉性?
见陈平安不说话,李宝箴笑道:“我就是一介书生,经不起你一拳,真是风水轮流转,可这才几年工夫,转得未免也太快了。早知道你变化这么大,当初我就应该连朱河一起拉拢,也不至於背井离乡不说,还要死在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