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拳。
李宝箴双手抱住腹部,身体蜷缩,差点呕出胆汁。
陈平安这一拳只用了二境武夫修为。
陈平安伸手抓住李宝箴的髮髻,一把將其从车上拽下,隨手一丟,李宝箴在黄泥道路上翻滚而去,最后双手双脚摊开,满脸泪水,却不是什么伤心悔恨,就只是纯粹肌肤之痛的身体本能。李宝箴大笑道:“不承想我李宝箴还有这么一天。柳清风,记得帮我收尸,送回大驪龙泉郡!”
陈平安蹲下身。
李宝箴与他对视,看到了一双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陈平安的眼神,不同於国师崔瀺那种深不见底的深渊,李宝箴庆幸自己看不见底,不然估计自己就是一具尸体了,因为察见渊鱼者不祥,他如今远远没有资格,去窥探那头绣虎內心深处所思所想。但是当下陈平安的眼神,和大驪国师唯一的相同之处,令李宝箴记忆深刻。隱隱约约,一个深渊之中,一个古井底下,皆藏有恶蛟游弋欲抬头。
李宝箴突然眼神中充满了快意,轻声说道:“陈平安,我等著你变成我这种人,我很期待那一天。”
陈平安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一手掌刀轻敲李宝箴喉结,在后者不由自主张嘴瞬间,將泥土塞入其中,然后用手心捂住李宝箴嘴巴,问道:“好不好吃?”
李宝箴手脚挣扎,满脸涨红。
陈平安微微转头:“说啥?我听不见,不然你大声点说话。”
李宝箴驀然停止挣扎,一点点强自咽下那一大口泥土,眼睛死死盯住那张神色漠然的年轻脸庞。
陈平安抬起手掌,李宝箴脸庞扭曲,含糊不清道:“味道不错!”
陈平安点点头:“这会儿想吃屎不容易,吃土有什么难的。”
跟先前如出一辙,李宝箴吃了一大把泥土后,又被陈平安捂住嘴巴,这一次陈平安力道加重,李宝箴后脑勺开始微微陷入泥地。
陈平安鬆手后,李宝箴胸膛起伏,呼吸困难至极,然后开始剧烈咳嗽,从嘴里喷出许多泥土。
陈平安举起右手,轻轻一挥袖,拍散那些向他溅来的泥土。与此同时,李宝箴哀號了一声。
陈平安左手攥住李宝箴左手,咯吱作响,李宝箴那只悄然握拳之手,手心摊开,是一块被他悄悄从腰间偷拽在手的玉佩。
篆刻有“龙宫”古拙二字的那块祖传羊脂美玉,原本並不起眼,只是此时晶莹剔透,其中更有一条细如丝线的光彩快速流转。
陈平安捏碎李宝箴手腕骨头后,李宝箴那条胳膊瘫软在地,只差一步就被开启术法的玉牌,被陈平安握在手心:“谢了啊。”
飞剑初一和十五,分別从柳清风眉心处和外车壁返回,那张世人未必认得出根脚、陈平安却一眼看穿的珍稀符籙,连同龙宫玉佩一起被他收入方寸物当中。
在那本《丹书真跡》上,这张日夜游神真身符,是品秩极高的一种,被详细记载在书本倒数第三页。
李宝箴右手捂住左手手腕,悽惨而笑:“算你狠,怕了你了。”
这两件东西,龙宫玉佩,是李氏祖传的保命符之一,那张符籙,更是大哥李希圣的临別赠礼。最关键的是,这两件价值连城的仙家器物,必须由他李宝箴亲自“开门”后,外人才能藉机一探究竟,不然上五境修士之下,任你是地仙,谁拿了都是不值一文的死物。
陈平安一脚踹在李宝箴腰肋处,后者横扫芦苇盪,坠入湖中。
伤筋动骨一百天。
柳清风起身走出车厢,跳下马车:“不管缘由是什么,还是要谢过陈公子对李宝箴的不杀之恩。”
陈平安问道:“狮子园怎么办,柳清山怎么办?”
柳清风说道:“已经为他们找好退路了。”
陈平安神色有些疲惫,原本不想和这个老侍郎长子多说什么,只是想到了那个一瘸一拐的年轻书生,问道:“我相信你想要的结果,多半是好的,你柳清风应该更知道自己,如今是换了一条路在走,可是你怎么保证自己一直这么走下去,不会距离你想要的结果,愈来愈远?”
柳清风笑容苦涩,举目远眺,感慨道:“只能走走看,不然我们青鸞国,从皇帝陛下到士子书生,再到乡野百姓,所有人的脊梁骨很快就会被人打断,到时候我们连路都没法走。饮鴆止渴,谁都知道是坏事,可真要渴死了,谁不喝?就像在狮子园祠堂,那个我很不喜欢的柳树娘娘唆使我父亲,將你牵连进来,我如果只是局中人,就做不到像柳清山那样挺身而出,坚守著柳氏家风,我柳清风权衡利弊之后,就只会违背本心。”
柳清风收回视线,笑道:“所幸事情没有到最糟糕的境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这个当兄长的,就来念那难念的经,好读的书,就让我弟弟去读。”
陈平安瞥了眼李宝箴落水的方向:“你比那傢伙,还是要强不少。”
陈平安又望向芦苇盪远方廝杀处,喊道:“回了。”
然后陈平安对柳清风说道:“你们可以救人了。”
柳清风问道:“为何不直接杀了李宝箴?”
陈平安摇头道:“以前答应过別人,要放过李宝箴一次。”
朱敛一掠而至,伸手抹了把脸上的血跡,满脸遗憾,自己才刚刚手热,接下去就该那老车夫筋骨酥软、欲仙欲死了。
只是看陈平安不愿说话的样子,朱敛便没有说些玩笑话,只是默默跟隨。
柳清风突然对著陈平安的背影说道:“陈公子,此后最好不要留在京城附近等待机会,想著既遵守了承诺,又能够再次遇上李宝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