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军营的喧嚣渐次沉落,唯余刁斗之声在寒风中敲打着凝固的寂静。
萧祈昀的营帐内只点了一盏孤灯,豆大的火苗在铜盏里摇曳,将玄色身影投在帐壁上,拉得细长而扭曲,如同蛰伏的鬼魅。
帐帘被无声掀起,盛暄带着一身未散的操练汗气与夜露的寒凉踏入。
他银甲未卸,肩甲上还沾着沙尘,眉宇间带着白日被兄长呵斥的余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目光触及灯下那抹沉静的玄色时,他脚步顿了顿,随即大步上前,声音带着沙哑的粗粝:“殿下深夜相召,何事?”
萧祈昀并未抬眼,指尖捏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在粗糙的木制棋盘上轻轻敲击,发出单调而规律的轻响,在寂静的帐内格外清晰。那声音像某种倒计时,敲在盛暄绷紧的神经上。
“坐。”萧祈昀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谈论天气。他推过一盏温热的茶,茶汤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深褐,看不清内里。
盛暄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目光灼灼地盯着萧祈昀。
萧祈昀终于抬眼,昏黄的光线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明处的眼眸平静无波,暗处的却似深渊翻涌。他缓缓开口,将白日与盛炽在帐中那番关于“邪教”、活人血祭饲蛊、以及设饵诱敌的谋划,原原本本道出。
语气依旧平缓,却像一把钝刀,将那些血腥残酷的字眼,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地刻入盛暄的耳中。
当听到“活人为饵”、“饲蛊”、“操控人心”时,盛暄的瞳孔骤然收缩,放在膝上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发出“咔吧”的脆响,手背上青筋虬结。他几乎能闻到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浓重血腥与邪异之气!
“哥哥怎么说?”盛暄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萧祈昀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动作优雅从容,与话语中的血腥形成刺目对比。
“将军他。。。。。。”他抿了一口茶,喉结微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说此计酷烈,非边军所为。恐乱军心,更恐饵失手,反资敌寇。”
他放下茶盏,目光落在盛暄因愤怒而微微发红的脸上,“言道,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盛暄猛地一拍身前的矮几,震得茶盏跳起,茶水泼洒出来,在粗糙木面上洇洇开深色水渍。
他霍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银甲在幽暗灯火下反射出冰冷的寒芒,“邪教就在眼前!用活人血炼蛊!操控人心!此等毒瘤,多留一日便多害无数性命!还议什么?!等他们用蛊毒把边关将士都变成行尸走肉吗?!”
他眼中燃烧着近乎狂热的火焰,那是少年将军对邪恶最本能的憎恶与剿灭的决心,混合着被兄长轻视、被军务压抑的憋屈,此刻如火山般喷发。
“什么非边军所为?!只要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我——”
他猛地指向自己胸口,银甲护心镜在灯光下映出他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庞:“我来当这个饵!”
帐内死寂。连那盏孤灯的火苗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萧祈昀捏着棋子的指尖顿在半空,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盛暄脸上。
那眼神深邃难测,没有惊讶,没有赞许,只有一种冰冷的、仿佛早已预料到的审视。
“你?”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古井无波,“可知‘饲蛊’意味着什么?非是寻常刀剑之伤。
蛊虫入体,蚀骨钻心,生不如死。稍有不慎,心神被夺,沦为邪魔傀儡,永世不得超生。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向盛暄。
盛暄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迎着那目光,胸膛挺得更高,眼中火焰烧得更旺:“我不知道!”他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但说不定泽兰……泽兰他当初就是这么熬过来的!”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仿佛那痛苦正顺着话语啃噬他的喉咙,“与其让无辜死囚或百姓去填那邪魔的牙缝,不如我去!我比他们强!我的筋骨熬得住!我的意志,绝不会被那鬼东西操控!”
他眼中闪烁着近乎偏执的决绝光芒,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厉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只要能揪出他们的老巢,只要能拿到解蛊之法,只要能……”
他顿了顿,喉结再次滚动,声音轻了些,“护住这关隘后的万千百姓,护住……我在意的人不再受那蛊毒之苦!这饵,我当定了!”
话音落下,帐内只剩下盛暄粗重的喘息声和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萧祈昀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