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暗流——有对这份莽撞勇气的冰冷评估,有对计划推进的算计,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被这份赤诚灼伤的刺痛?
最终,所有情绪都归于一片深沉的平静。
他放下那枚一直捏在指尖的棋子,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如同某种尘埃落定的宣告。
“好。”萧祈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既然二公子有此决心,我……便陪你赌这一局。”
盛暄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像黑夜中点燃的火把。他不再多言,猛地一抱拳,玄色披风在转身时划开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大步冲出营帐,身影瞬间没入帐外浓稠的黑暗与呼啸的夜风之中。
翌日,晨光尚未驱尽边关的寒意,萧祈昀的玄色身影再次出现在主帅大帐前。
帐帘掀起,盛炽正俯身于沙盘之上,铁甲在熹微的光线中泛着冷硬的色泽。他抬头见是萧祈昀,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随即恢复沉稳,抱拳道:“殿下。”
萧祈昀步入帐中,步履从容,玄色衣袍拂过地面未散的尘灰。“将军,”他声音平淡无波,“昨日所议诱饵之事,将军可有决断?”
盛炽直起身,甲胄鳞片摩擦发出轻微的锐响。他目光如磐石般坚定,沉声道:“殿下,末将思虑再三。以活人为饵,行此酷烈险招,非但悖逆我军护民之责,更易动摇军心根本。此计……恕末将万难从命。仍需从长计议,待朝廷明示。”
他语气斩钉截铁,不留丝毫转圜余地,手已下意识按上腰间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萧祈昀脸上并无愠色,反而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玩味的弧度。“将军的顾虑,孤自然明白。”他缓缓道,目光却越过盛炽肩头,投向帐帘方向,“不过,孤已寻得一位……心甘情愿之人。”
话音未落,帐帘被一只戴着银甲护腕的手猛地掀开!
盛暄大步踏入帐中。他一身戎装齐整,玄色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年轻的脸庞上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目光灼灼,直直看向盛炽。
盛炽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他像被无形的重锤当胸击中,身体猛地一晃,扶着沙盘边缘才勉强站稳。视线在萧祈昀平静无波的脸和盛暄倔强挺立的身影之间来回扫视,一股冰寒刺骨的怒意与难以置信的惊骇瞬间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你……”盛炽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骇人的嘶哑,像濒临断裂的弓弦。他死死盯着萧祈昀,眼中血丝密布,那目光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利刃将对方洞穿,“殿下……好手段!”
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淬了血,“我将军府满门忠烈!祖父战死沙场,父亲为国捐躯!如今……如今就剩下我兄弟二人!”
他猛地踏前一步,铁拳攥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如虬龙,手甲边缘甚至因巨力而微微变形,仿佛下一秒就要嵌入皮肉,“殿下这是……要对我将军府赶尽杀绝吗?!!”
帐内空气仿佛凝固成冰,沉重的压力让角落里的炭火都黯淡下去。亲卫在帐外似乎察觉到异样,传来细微的甲胄碰撞声。
盛暄被兄长眼中那深沉的绝望与暴怒惊得心头剧震,他慌忙上前,急声道:“哥!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殿下逼我!是我自己……”
“闭嘴!!!”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盛炽猛地转身,速度快得带起一阵罡风!裹着铁甲手套的巨掌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掴向盛暄的脸颊!
“啪——!!!”
一声清脆到刺耳的皮肉撞击声在死寂的帐内回荡
盛暄捂住火辣辣的脸颊,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滚落,砸在冰冷的沙盘边缘,洇开一小朵刺目的红梅。他踉跄着站稳,舌尖尝到浓重的铁锈味,却猛地抬头,目光如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盛炽脸上,嘶声吼道:
“为什么?!”少年的声音带着破碎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我也是从小在演武场滚大的!八岁就能拉开祖父的硬弓!十二岁跟着父亲押送粮草,在野狼谷砍过马贼的头!为什么?!为什么自从你被封了镇北将军,我就只能困在府里,连战场的边都摸不着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声质问都像在剜心:“大哥!你告诉我!将军府的门楣,是祖爷爷提着突厥可汗的脑袋垒起来的!爷爷战死在玉门关,尸骨都没找全!父亲……父亲在葫芦口,为了断后,带着亲卫营三百人,硬生生拖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他声音哽咽,眼中水光与怒火交织,“我们家的男人,生来就该马革裹尸!凭什么到了我这儿,就只能当个……当个被你护在羽翼下的废物?!”
他猛地踏前一步,几乎要撞上盛炽的胸膛,不顾对方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一字一句,泣血般低吼。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深不见底的痛楚:“我要亲手剁了那帮杂碎!我要把他们的蛊虫一条条碾成齑粉!我要……”
他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颤抖,“我要护住我在意的人!我不能……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受折磨!哥……你拦不住我!你护不了我一辈子!”
帐内死寂。
盛炽高大的身躯僵立如铁铸的雕像。方才那雷霆一掌的余威似乎还停留在掌心,震得他整条手臂都在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