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是“女子心,最服于雄壮男子”。
他自小便是这两条的现成证明:弓马刀枪样样出色,随军破西陲,封了校尉,兵权在握,营中数十万铁甲只听他一声号令。
他长得也不坏。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最初是营边村里的小娘子见了他要脸红,后来是京中贵女听了他的名头也要偷看两眼。
他又不是不解风月之人。两个小妾,一个温婉,一个娇俏,俱是姿色出众。榻上也算和谐,哄得两人一个个红霞满颊,低声唤他“将军好厉害”。营中兄弟还笑他道:“咱们将军,真龙一样的人物,马背上神勇,榻上也神勇。”
久而久之,这些话便像战功、爵位一处,垫在他心里,成了一种被他当真了的“事实”:
他是个真男人。
他不但能在战场上赢人,更能在帐中赢人心。
偏偏,这一套到了公主面前,统统失了准头。
在他心里,公主是什么人?
是那座高高在上的白玉台,冰清玉洁,眼中从不曾容得半分轻浮。
从前他同殿下骑马出城,偶然路过教坊,里头丝竹管弦一片嘈杂,有没眼色的教坊女子竟也敢往这边张望。他刚要板脸,公主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只笑道:“将军莫理,他们做他们的买卖罢。”
那一刻,他更觉这位殿下高贵禁。欲、优雅不可侵犯……好似世间所有关于“男女欢好”的腌臜,都不配沾到她衣袂一星半点。
他曾暗想过,若有一日真能得这位高枝,必要先自洁三月,从此一世一双人,叫她放心。
然而如今他才蓦地察觉:他那一腔自作多情的“自洁计划”,自始至终也不过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戏本。
殿下从未给过他一个眼神承诺。她对他始终客客气气,不远不近,礼数周到,像对一件得用又不能太亲近的兵器。
……可他偏偏把自己当成了“准驸马”。
如今他亲眼看见这位自己不敢妄想触碰的公主,被一个瘦弱的文臣扶得这样亲密无间。
湘云又顺手拿起案上的西域葡萄,指尖在那柔嫩皮囊上一捻,轻轻一剥,紫红的果肉便露了出来,晶莹欲滴。
湘云剥得细致,把那一圈薄皮卷得如纸一般,连点果肉都不沾。
那一双本该执笔写字的手,如今却端着一串葡萄。
在太子眼里,这手太细了些。
太子自小跟着圣上习骑射,用的又是宫中最好的弓,一向不大瞧得上这等“文弱之士”。
他看着史湘云那副清瘦的身材,心里冷哼:这样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哪里配得上映雪?
他心底的“理想驸马图”里,妹妹身旁站着的那人,原本当是像尔朱豪一般,高大、精壮,一身腱子肉鼓得锦袍都撑不开褶。
他从小护着这个妹妹,看谁都嫌轻薄。旁人提起亲事,他总是皱眉:这人扛得住边关的风雪么?护得住公主的宫车么?万一有人敢对殿下不敬,这个男人有没有本事一拳打翻?
在他看来,“真男人”先看身架,再看气魄,最后才轮得到诗书。
尔朱豪正合了他的眼缘……虎背熊腰,骑着战马一日千里,饮酒能一口干半樽,练兵时一声吼,三军皆肃然。
他甚至曾在御前暗暗替尔朱豪说过两句好话:这人忠心如铁,又是我等一母兄弟自幼陪伴妹妹长大的,若论人品体格,实在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皇帝则是不置可否,打太极。
至于史湘云……不过是个考了探花的书生。瘦得像从书卷堆里翻出来的。太子只觉得他举止虽雅,终究气力不足,若有风雨大事,只怕要藏在妹妹身后。
偏偏,如今坐在妹妹身侧、被她轻舔指尖的人,却恰恰是这样一个瘦小的“书生”。
湘云把葡萄递到公主嘴边,低声笑道:“殿下张嘴。”
这“臣子伺候主子”的一套表演,本是众人司空见惯;可一旦多了这几分小心翼翼与亲昵,就不再只是礼节,而是赤裸裸的宣誓主权。
昭明公主垂了垂眼,轻轻地看着她笑,略含住葡萄,淡淡地舔过湘云的手指。
这一下,宫灯光下,那一点绮丽暧昧,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替昨夜的烛影重描了一遍。
全场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