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敦摇了摇头,帮她往上掖了掖被子,没有接话。
“睡不着?还是睡不安稳。。。”宣卿自顾自地说,声音还是那么轻那么柔,“我学过一些医术,哥哥刚登基时,日日操劳,时常梦魇,我就每日给他熬安神的药,似乎有些用处,给你也试试吧。。。”
敖敦浓密的睫毛垂下去挡住眼睛,他喉结动了动,破天荒的,他声音有些沙哑,“公主这种时候更应该关心自己,比如说说还难受不难受。”
“我不难受,”宣卿扯着嘴角笑了笑,看起来很费力,“我最害怕孤单,只要有人陪着我,什么时候都不觉得难受。”
宣卿又觉得眼前模糊起来,她好像看到敖敦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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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高山和楼阁的遮挡,北陆的日出似乎非常轻松。
原本草原与天穹在遥远的地方连成一片,模糊成夜晚的灰黑色,但朝阳会突然从那里跳出来,映过晨雾,给整个北陆披上金线织就的纱衣。草浪仿佛被风赐予生命,大片大片摆动着,沙沙作响。牧民的长调从远处传来,混着风声和马的嘶鸣。
草原真的像是会在夜晚安眠,在清晨又被赋予安谧盛大的苏醒。
第一缕金晖射进马车时,宣卿也醒了。她这一觉睡得很安稳,后来再也没做过梦。
稍微眨眼适应了一下环境,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着,甚至能感受到那个人温热的鼻息。她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似乎自己的高热还没退。
宣卿微微偏头去看,敖敦伏在床边睡着了,光影落在他半边脸上,轮廓看起来也柔和了不少。
可是偏偏有不识相的来打破氛围。
窗户被敲响,敖敦立刻就醒了,他看着宣卿想说点什么,但还是先打开了窗子。
“世子,前面到黑沙堡,下来休整一下吧。”拖雷的声音传来,“哎呦,公主醒了,公主还好,还是美美的,丹烟是倒霉了,和猪一样现在!”
“快带我。。。带我去看看!”宣卿一把坐起来,身上还有些酸痛。
“没问题,到黑沙堡了下来看,但是你可别笑出声!”拖雷骑着马去前面了。
“黑沙堡?”宣卿有些好奇,拖着身子凑到窗边看。
风里飘来马蹄踏过草茎的腥味,宣卿仰头嗅了嗅。
整个天空碧蓝如洗,绿浪从马车下一直滚到天边,地面似乎也会呼吸。草原的山包很矮,像一丛一丛的花。远处有一条。。。不是,好多条闪着碎银光辉的小河,要是有翅膀飞去高高的天上看,或许就像姑娘腕上的银链,它们没有河堤,肆意流淌着,其中散落了四座木瞭望塔,围着中央一座黑色的堡垒,它早被风沙侵蚀了不少,远远看出斑斑锈迹,上面插了面狼首旗。
“类似于南盛的驿站,供牧民和军队途中补给休憩的地方。”敖敦似乎才意识到他们两手相握,悄悄松开倒了杯水。
宣卿喝了水,似乎恢复了全部精气神,没等停车就跳了下去。她拿着东西去了河边,在那里洗漱,衣衫打湿了也不在意。晨光映着水汽,在她身边形成一圈一圈的小小的彩虹。
“母后说这样可以洗掉病气!”宣卿侧着头给自己编发,但她明显没什么手艺,捣鼓了半天,只能编出个蓬松粗糙的麻花辫。
“还凑合吧?”宣卿扭过来问敖敦,她脸颊两侧的头发绑不到辫子里,就随意垂下,没有发饰,不如说风才是她的发饰,吹起发带一根根。她身后的潺潺河水也欢快着,流过草原的矮山一座座。
“走吧,我们去看看丹烟!”宣卿跑过来拉住敖敦的手,他才发现自己呆住了。
“这还真是。。。”宣卿坐在丹烟旁边,用手戳了戳她有些浮肿的脸,按下去的指头印很久都没消失,“丁太医,她没事吧?”
对面跪坐着一个中年太医,干瘦,头秃,像画里那种驼背的夫子,但是鼻子很大,耳垂也长,长得非常有特色。他缓缓开口:“丹烟姑娘的水肿已经消了很多,幸好有褚师傅留下的高原症方。”
宣卿点点头,他说的褚师傅是褚碧鸳的父亲褚笑书,很受她母后的尊敬,她小时候常见,看上去是神仙一般的人。
褚笑书曾经是宫里医术最精湛的太医,术精岐黄,药到病除。不过六年前他就已经辞出宫去四处周游了,没人知道他在哪里。但听说偶有地方疫病,能看见他的身影。
“这是风息原,是北陆南方最温暖湿润的草原。”出马车时敖敦介绍。他带着宣卿顺水走到一处矮坡,细碎的河水从他们身边流下,“这里的地势不算平,有些起伏。”
远看似乎是平的,走近还真是一个一个相连的矮坡,遥远处是连绵的山,由浅到深的绿色层层叠叠,到处散落着白色的毡包,牧民赶着牛羊饮水,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这里的草毯非常柔软,宣卿左右走着,时而小跑,裙衫贴着她的身体,整个人自由得像山间与生俱来的精灵。因为视野太壮阔,她越来越分不清是自己在走,还是远山在走。
“头有点晕。。。”宣卿停下来看着东边,双手交叉在身后。
“如果一直盯着远处看是会这样的。”敖敦说,“骑马经过的时候,会觉得是山在向后走,人和马在原地。”
“可是很美,虽然我从没有来过草原,但我总觉得在梦中、记忆中肯定看过这里。”宣卿转过身回头看他,临着风、沐着光,“你说,人有魂魄吗?会不会我上一世的魂魄飞到过这里?”
她又笑着自己回答,“人应该有魂魄吧。因为我总觉得人该是自由的,如果一直困在同一个地方,魂魄就会变得痛苦。”
“魂魄吗。。。”敖敦静静地看着她,他一步都不曾动过,却似乎真的感受到一丝她带来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