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亮光一闪而过,晦暗重现。顾从酌紧紧地盯着乌沧的脸,依旧是那么平淡无奇,只是脸色在昏暗显出更重的苍白,像蒙着层薄雪的宣纸。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捻了捻指尖,上面残留着的触感真实无比,皮肤纹理细腻,没有任何伪装的接缝或异物感。
这就是一张平平无奇的、普通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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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要瞧仔细,其实也没见这下人有多上心,借着火光大致扫视了圈,看地上还是那些空箱子,就扭扭头上去了。
爬梯子的时候,他还拿袖子严实遮着口鼻,上去头一句就是:“班主放心,没出一点差错……”
“最好如此,”班主哼了一声,“真是瞎忙活一夜……那头是谁在唱戏?听着还算能入耳,走,瞧瞧去!”
上面的对话声和脚步声消弥殆尽,班主带着人,又跌跌撞撞地下船去了。
外面的动静彻底消失。
确认安全后,顾从酌率先推开箱盖,利落地退出箱子,随即回身,朝仍在箱中的乌沧伸出了手。
乌沧借着他的力道挪出来,动作似乎有些迟滞,一条腿微不可察地软了一下,但很快就撑直,看着只像是久蜷导致的血脉不畅。
他站稳后,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比之前更加苍白几分,唇色偏淡。
顾从酌没松开握着他手腕的手,目光沉静地停在乌沧的耳尖。
他平铺直叙地指出:“乌舫主,你的耳朵很红,脉搏和心跳也很快。”
乌沧微微一怔,随即轻轻地笑了一下。不知怎地,他这笑看着竟有些“果然如此”的意味。
顾从酌垂着眼看他:“乌舫主笑什么?”
乌沧没急着答,就着顾从酌握着他手腕的姿势,向前倾了倾身,将距离拉近。
顾从酌一动不动,似乎想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要说什么。
只见乌沧眯起眼,眸底漾着狡黠而暧昧的波光,半真半假似的说道:“与顾郎君这般美人亲近,耳鬓厮磨,气息交缠……在下若是毫无反应,岂不是太过失礼?”
他语调悠然地下着结论:“心折神摇,难以自持,才是常理。”
顾从酌握着乌沧手腕的指尖一顿。
那句带着明显调笑口吻的“心折神摇”跟羽毛似的搔过他耳际,让顾从酌下意识地挪开了眼,眉头仿佛难以忍耐地蹙起,准备将手收回来。
总归乌沧都从木箱里出来了,本也不再需要他搀扶。
然而他打算就此放人一马,被放的倒不乐意。松劲的刹那,乌沧更快一步,反手攥住了顾从酌露在手套外的指节。
顾从酌总是习惯戴着半指手套,这习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其实他自己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大概是他某次下战场后收队经过城镇,送行的人群里有个妇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孩。
孩子被木球逗得咯咯直笑,但人太多太挤,那木球一不留神掉下来,滚到顾从酌脚边。他弯腰捡起木球递回去,然而婴孩非但没笑,反而还嚎啕大哭起来。
顾从酌收回手,垂眸看了一眼,才发现手背和手心旧伤叠新伤,刀痕剑划交错着,还有一小片暗红的血迹。
后来他回到营中便叫人做了副半指手套,中途破损又换过许多,不过这习惯好像已经改不了。
于是此刻,乌沧攥住他那截没被布料遮住的指节时,奇异般地给了他一种久违的、触碰到暖意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熟悉。
但其实乌沧的手指是微凉的,肤色是常年不见日光的冷白。
这种冷白也很熟悉。
顾从酌看见他的拇指轻轻蹭过自己手套边缘的布料,指尖则稳稳扣住自己那截分明的指骨,像要将那点冷意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