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一睁眼,下来查探的人已经走到箱边,大概也就三四步远的距离。
火把的光亮从那道透风的缝隙口进来,斜切成一道光带,恰好落在乌沧的左半边脸,昏黄朦胧。
那点橘红的光,也将他的黑眸映出一点棕,瞳仁边缘则是浅淡的金,像是浓稠的、透亮的蜜。
而顾从酌对这样的眼睛,格外印象深刻。
*
沈临桉抬眸,看着顾从酌的眼睛。
周遭令人作呕的浑浊都被隔绝开来,他只能闻到顾从酌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息,有点像雪后阳光晒过松针,与外边的肮脏阴暗对比分明,让他有一瞬恍惚。
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感受到身前拢住他的人心跳沉稳,一下下撞着,好像能直接撞在他心上。
沈临桉突然想起来,自己被顾从酌搂在怀里,嘴唇离他颈侧的动脉大概不过半寸,只要他稍稍偏过头,就能得来一个虚假的、瞒天过海的吻。
戏班的人过来了,火光照进来,可以将他眼前的一切都照清楚。
沈临桉目光一动不动,正好对上顾从酌垂下的眼。那眼神很特别,没了平日的疏离淡漠,也没了拔剑时的锐利锋芒,只是很专注地在看着他。
“他想……干什么?”沈临桉心道。
然后,那只原本揽在他腰后的手臂,被缓缓抽了出来,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探索意味,极其轻柔却又不容拒绝地,一寸寸抚过沈临桉的脸。
先是光洁的额角,然后指腹贴着他的皮肤,摩挲到眉骨与眼尾,按了按,像在确认那里是否藏了什么;再来掠过鼻尖,慢慢滑到唇角,也许是紧张,那里抿成了一条浅线,唇峰的弧度饱满。
沈临桉感觉到,顾从酌的指尖最后就停在他的唇边。
恰在此时,岸上水霓楼的方向,隐隐约约又飘来戏班女子练习的唱腔,婉转悠扬,断断续续:“……相看又恐相抛弃,等闲忘却情容易。”
练的是《玉簪记》的片段。
“他怀疑我了。”沈临桉心想。
可他并不害怕或是慌张,他现在只被另外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占据心神。
腿上细细密密的、药效退去的疼,还有身份将被揭穿的危机迫在眉睫,沈临桉突然有些慌了。
他想:“我现在的脸色是不是很难看?会不会太狼狈不堪?”
明明他已经尽量收拾好才来了。
但这些天接连用药恢复行走,沈临桉的腿能维持正常的、不让顾从酌看出来的时效越来越短,兴许什么时候就会露出马脚,被顾从酌当场发现。
沈临桉嘴唇不自觉地抿了一下,这细微的动静没惊动顾从酌的手指,只惊动了他自己。
外面的唱词并未停歇,柔婉的女声幽幽传来:“天长地久君须记,此日里恩情不暂离……”
沈临桉不是陈妙常。
但他兀地发现,即便这样,他还是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声、一下下,重重地撞击着胸腔,震耳欲聋。
“……这么大的动静,”沈临桉闭了闭眼,无奈道,“他一定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