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潇四处打量一番,又粗略扫了眼都有什么书,这才不急不忙地铺开一张白纸。
外头传来轻柔的叩门声,伴随着余越小心翼翼的声音:“齐姑娘,小的来伺候您笔墨。”
“进来吧。”风潇扬声道。
余越一进来,朝风潇行了礼,便不再多言半句,只默默立在一旁,专心磨墨。
墨条在砚台上转了一圈又一圈,余光却迟迟未看到齐姑娘提笔,余越不由地心生困惑,稍稍掀起点眼皮去看。
便直直撞入齐姑娘的眼里。
她虽是正着坐、面也朝前,视线却毫不遮掩地放在自己脸上。
第32章
余越霎时慌乱,手一抖,墨条在砚台上打了个滑,蹭出一小道污痕。
睫毛也跟着颤了一颤,忙又垂下眼帘,只做未曾发觉她的视线。
却听她声音轻飘飘地说:“你装什么呢?”
余越一愣。
风潇实在替她累得慌。
算算时间,他被余止放在身边折腾也至少有一两年了,便是再嫩的一张皮,也该在生活的揉搓拍打下变得粗糙耐造。
扛了这么久的屈辱都没有一死了之的人,能为她这么一丁点撩拨就羞赧脸红?
余越低眉敛目,神情惶恐:“我不明白姑娘在说什么。”
风潇不再与他多言,只招招手,示意他更靠近些。
余越抿了抿嘴,有些犹豫。
风潇没有强求,目光转向笔架上陈列的几支笔,最终拈起一管紫竹狼毫。
左手拢着右袖,露出一截手腕,右手执笔在砚中一探,而后笔锋在墨池边缘轻轻刮去多余的墨汁,才悬腕于铺展的宣纸上。
“你靠过来些。”她又说,目光凝在笔尖。
余越见她已是打算动笔的架势,叫自己靠过去应当也只是帮着瞧瞧,方才大约只是想多了。
于是微微倾身,屏住呼吸朝前凑近半分,低头看她的笔锋。
便见那笔头上一秒还冲着纸,下一秒却抬起来转了方向,直冲自己面门而来。
余越下意识想躲,长久以来被训诫出的本能却如铁箍一般,将他死死锁住,于是他硬生生抑制住了,强行把自己固定不动,连眼都未曾眨一下。
微硬的狼毫笔尖,点在他右边太阳穴靠下的位置。
力道很轻,只在一个很小很小的点上,留下一点凉丝丝的触感,像一片雪花精准落下。
她端详片刻,满意地放下手中的笔,笑吟吟地说:“这样好。”
“这样就和他更像了。”
余越整个人呆滞在原地。
从父亲去世那日起,他所遭受的折辱就没有停止过,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
父亲是突然暴毙的,找上门的是从未见过的一群人。他们拿出白纸黑字的欠条,说父亲欠了一大笔赌债,说父债子偿,说他若是还不上这笔钱,父亲别想下葬,他也别想完完整整地走出家门。
那笔钱他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
父亲不下葬可以,他走不出家门不行,死去的父亲一直放在家里,会发臭的。和发臭的父亲呆在一起,他会害怕。
他打小就比哥哥聪明,总能凭机灵劲儿和一张巧嘴躲避将要到来的祸事。然而这次,无论他把话说得多好听,那群人都不肯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直到那个贵公子经过。
其实后来想想,他家住在那样一个偏僻闭塞的镇子上,怎么会有衣着打扮如此尊贵的公子恰好经过呢?
怎么会偏偏看上了自己,说他一看就有过人的天资,要他跟着办事呢?
只要把自己卖给他,就帮他解决这笔欠款。
他说,虽然卖身契在他手里,但他向来礼贤下士,这张纸不过是个形式上的保障,他会把好好跟着他干的人当作亲兄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