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娉儿与景明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呼。
景明道:“北雍十万大军集结于此,你今夜要回营去见长公主?小姐,恕末将直言,你不应当……”
色令智昏。
卜娉儿道:“末将同意景将军所言。”
陈良玉道:“你们俩,想到哪里去了?本帅是说,今夜,翟吉便会退兵。待本帅拿下云崖,才好去见殿下。”
卜娉儿与景明瞠目相对,目瞪口呆。
一方面雍军主力全出,两军鏖战人马杀作一团,胜负未分,翟吉若今夜就撤兵那也太潦草了;另一方面,陈良玉在这方面的判断有着异于常人的准头,即便心中觉得不可能,他俩也默契地未提出异议。
胜负成败,只等入夜分晓。
林寅从嵖岈谷离开,翟吉并未放任她率领那八千人马去云崖与陈良玉汇合,而是派兵将她人往西边逼,使得她不得不往与云崖越来越远的地方退。
子时风起,酣战之际有急报传至——
山胡县的粮道被人截断了。
这条粮道一断,则意味着北雍四十万大军的粮秣补给的一多半不能及时运抵,单他亲率的十万主力都来不及补充粮草。
十万主力军士断粮,翟吉不敢去想南境的军心会溃散到什么程度。
届时失掉的可能不止云崖与湖东草场。
翟吉扯动嘴角,“什么人截的粮道?”
陈良玉的兵马都在云崖与湖东两地,依照陈良玉的用兵习惯,她不会舍近求远分出一支强悍的兵力深入北雍腹地,去截断一条没把握断掉的粮道。
“回陛下,是樨马诺部落的人。”
翟吉眸子骤缩,“难怪。”
山胡县人本就是一个草原小部落,天然畏惧草原最强悍的樨马诺部族,这种畏惧,就如同猫与鼠与生俱来的血脉压制。
他知道中凜曾嫁了一个郡主给樨擎,拉拢樨马诺部族,可樨擎的胞弟死在陈良玉刀下,有切实的仇恨。因之,翟吉臆断樨马诺不会掺和北雍与中凜的战事,即便非要掺一脚,也不会相助陈良玉。
如今看来,是他大错特错了。
翟吉道:“樨马诺有多少人?”
“万骑。”
草原人以刀马贼之名闻世,提起砍刀便有兽习无人性,野蛮,凶残嗜杀。一万骑,几乎出动了一个部族所有的犷悍之师,比陈良玉麾下训练有素的鹰头军骑兵难对付得多。
湖东至云崖所有的通路都被陈良玉重兵封死。
翟吉站在一片稍高的土丘上,雪硬化之后的路面滑腻难行,攻了多日,随地可见肿胀发白、面目全非的军士尸体。
前有强敌,后断粮道。
他不得不认,云崖军镇,丢了。
子夜过后,云崖又起了灰蒙蒙的水雾。
雍军号角骤响,士卒卸甲,所有重甲、军械就地掩埋或焚烧,翟吉亲师龙骧军断后,掩护大军往嵖岈谷方向撤退。
撤兵的号角声刺破云霄,传至云崖。
赫连威望向北雍都城的方向,苍凉一望,随后走向城墙边缘拔剑自刎,坠下数丈高的城墙。
城中活口不多,一片惨象,活下来的北雍守军大多也气竭形枯,没有再战之力,束手归降。
云崖城头易了旗帜。
一把大刀砍断了云崖旗,插上鹰云纹的军旗。
交代完一应琐事,陈良玉出了西城门,赫连威的尸首还躺在城墙下,他至死眼睛还睁着,朝北望去。散卒正提着他一只脚要将他拖去万人坑埋了。
这般死法有血性,却不算体面。
陈良玉驻足片刻,解下赫连威身上沾血的披风,覆在他面上。
荒原被雪色覆盖成无垠的银毯子,雪面粼粼,衬得寒夜没那么黑。
远处传来雪地跋涉的马蹄声,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