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玉有飞虻和铁錽信筒,赵兴礼与庸都的江献堂时有传信,二人皆知如今宫里帝后因柔嘉公主出宫一事闹得不和,翟吉登基后,淑妃作为北雍皇帝的胞妹,荣宠极盛,前不久又怀了身孕。
而汪表作为监军使,虽要往宫里去函汇报军情,却不会有人回函告知他宫里的事。
陈良玉佯作不经意道:“淑妃娘娘落胎,汪监军身为内侍省少监,竟不知?”
汪表道:“奴才不知。”
陈良玉盯着汪表的表情,并未窥出任何讶异的神色,仿佛他早知此事。
她隐隐感觉事情不太对劲。
丑时将过,林寅便疾马飞奔回来,蓑衣往脚下淋着水,湿一片,“暴雨冲毁了栈道,我们的人马过不去。”她丢来两截木头,“栈道的断木,有人为破坏过的痕迹。”
陈良玉拿起木头看断木的截面,有锯齿的痕迹。
她立时出帐,踩着积水大跨步走着,溅起的水打湿了半截裤腿。林寅拿了大帐里一把伞快步紧随,尽量把伞往陈良玉头上遮,完全顾不得自己淋得像只水鬼。
雨点卷着狂风啪嗒啪嗒砸在伞布上,这样的雨天,伞根本没用。
陈良玉披上蓑衣蓑帽,牵来玉狮子。
“传令下去,即刻集结人马,轻骑营随我先行,步兵随后,务必在天亮前先赶到舜城。”
除被毁掉的栈道之外,通往舜城最近的路也有二十里才到铜门关隘口,若栈道是被人故意毁掉的,叛军一定在铜门关伏了重兵。
前锋军一路突进,本以为会遭遇激烈厮杀,却没想到未遇多少阻拦,轻易便缴了叛贼留驻在铜门关的小头目。铜门关外的地形并不适合设伏,栈道既毁,此地便是叛军守住舜城与卞城的最后防线。
叛军在此处留守的兵力过于稀疏,这不合常理。
除非——
青灰色的天际浮出一抹淡白,刹那,雨势忽而缓了下来。
淅淅沥沥的雨点子落在眼前,障了人眼,似褪色的纱帐漫过远山。
铜门关外,雨水冲刷血渍。
尸首如堆麦秸秆般砌关楼下,血迹顺着不平的沟壑蜿蜒,与泥浆混在一起,血腥味尤其浓重。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战马踏不过去。
陈良玉在关楼下的死人堆里扒出景和,人没死,胡子拉碴的脸上凝固着惊恐,失了神智。
陈良玉一巴掌拍他左颊上,晃他肩膀,“景和!”又一巴掌,“景和,说话!”
人没反应,眼神似死鱼一般,瞳光将散不散。
惊雷再一次炸响,山谷轰鸣。
景和才在这地动山摇的响动中打一颤,惊恐地瞪着双目往后蹬腿,嘴里喊着,“少帅……”
陈良玉叫来几个小卒,“把他架走。”
关楼檐角的大铜铃叮了一声,陈良玉抬眼望过去,一人撑在檐角下的垛口,她手里的旗帜歪斜了,却没倒下去。
陈良玉跨步往城墙上登。
卜娉儿的铠甲破裂了,佩剑散落在手边,一只手臂无力地垂直,另一只手死死握着军旗不撒手。她身子是往前倾的,站立的姿势远看有些怪异。
陈良玉走近了才看到她身前抵着两柄长矛,枪尖刺中她的胸腔与腹部,她凭两柄矛的杆才撑住身体,才能站得住。
“军医!”
卜娉儿脸上已无血色,听到陈良玉的声音,眼皮缓缓睁开一条缝隙,她似乎疲累极了,睁眼睛的力气也没有。
她伤太重,陈良玉不敢碰她。
卜娉儿动了动唇,像是有话要说,嘴角不断有黏腻拉丝的血滴子滴落。
陈良玉擦她嘴角的血痕,擦不干净,擦去一滴,又渗出来。
卜娉儿挣扎着,吐了一句,“大将军……”
“别说话,你先别说话!”
朱影往卜娉儿嘴里塞了一颗凝血的药丸,往她血海穴和三阴交穴点了两下,扶她缓缓倚着城墙坐下。
卜娉儿仿佛有什么话一定要说。
朱影道:“大将军,跟她说话,她必须保持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