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属于老人的胶原蛋白早已流失殆尽只剩一层皮覆着骨头的手最开始抓她很紧,后来一点点松开,三天里,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戚拏云那时恰好在荷兰出差,第三天清晨才赶回来,刚踏入病房,风岐同她简单交代两句就急匆匆往外跑,说要去庙里磕头。
苏州的寺庙那么多,总有一个有用的,会有用的。
医生看她年纪小,多有关照,病床边的小本子上记满了她那三天里打听来的许多个电话、地址,还有后续的流程示意图。
而风岐还没踏入庙门,医院里叶惟的声音重新高亢,是在呼痛,痛中喊娘。
风岐对所谓的“我没有见到阿婆最后一面”实际上没有什么感触。只是偶尔会想,阿婆的癌细胞扩散得很快,昏迷三天,在妈妈到苏州后不到两个小时就离世,究竟算好事还是坏事?
只是那天站在观音立像前,想起过去竟然还来过这里,发现自己才是最愚昧无知的那一个。
能那样高高在上地指摘与审判,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命好、运气好、有福气,无论怎样去描述她的过去,都是一个意思——她还没有真正地走投无路过。
真到了这种时刻,原则、思想、理论,全都是废话。
冷静、稳定、理智、超脱,是奢侈品。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1】
多奢侈的一句话啊。
谁能心无挂碍?
心若无挂碍,那还是心吗?
若心无挂碍,那还是人吗?
龛窟里头的灯都开了,黄色的光晕打在壁上,远远望去,像烛火光芒。
风岐起身,沿着石壁走,下三级台阶,再过六七个窟,立到三米高的观音立像前。
应柏仰起脸,这尊观音像眼下有一小块色彩剥蚀的痕迹。
观音像在落泪。
风岐对他笑了一下,问他:“美吗?”
应柏点点头:“嗯。”他不知道该去怎样形容这种美感,只是站在这里,会有静水流深般的安宁静谧。
去年从张至孝家离开,风岐又想起这尊观音像,就又过来了一趟,但这次,她没有在观音立像前站太久,步伐轻快地绕着山体转过两圈,发觉前头那尊原先在她眼中雕得头重脚轻的孔雀明王像变得有趣可亲。
也是那次下山时,她看到了半山腰的那四个字——永断迷妄。
看清字的瞬间,眼前迷雾像被一柄利剑劈出一条清明大道,但很快,迷雾重新聚拢。
在达瓦把这个四个字写下的时候,她实际上抱着些满含绝望的期待。
但今天再看到,她只觉得疑惑:佛教讲究去执,那又何谈“永?”
迷妄层出不穷,什么样的人才能“永断?”
肯定不是她这样的人。
她觉得自己下车前对应柏说的话很扫兴,实际上她觉得自己在车上听他提起卜师姐时涌起的那无数个念头都很扫兴。
今天是人家结婚的日子,她却从应柏口中看到了一个又一个或许会将她引向深渊的岔路口。
在她眼中,卜越宁愿被误会也不肯把话说清楚,应该算是一种自我保护。
重男轻女、关系不和,再怎么说也是家庭内部矛盾。但一旦把这些过程原原本本地告诉男方,那就是让他明确地看到她与她的家庭彻底决裂,让他明确地知道她背后少了一个倚仗。
那之后,就全凭男方良心了。
话说到这儿,她发觉自己着实是伤春悲秋太过,拼命甩两下脑袋。
应柏的神情渐渐凝重,他原本是想将这里推掉的,不想因为自己的事累她远行。只是李师姐在他醒来后特意同他说过,如果身体恢复得还可以,能去尽量去。
他也问过风岐的意思,风岐说:“你肯定要去啊,撑场面啊懂不懂?”
现下,他忽地有些迷茫,好像来与不来都不对。
他蓦然想起霍宁曾问过他的铁轨救人,他扭头望向风岐,恰巧一阵风吹过,将她垂落在肩头的长发缠至她眼前。
他抬手,将遮上她眉眼的乱发理好别去耳边,拇指轻轻拂过她眼下,他问她:“如果是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