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典史客气了。”林郎中神色郑重,“山高林密,瘴气蛇虫且不说,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事小心。”
离开百草堂,叶舟没有片刻耽搁,回衙牵了马,便直奔城南而去。
出了县城,官道渐渐被崎岖的山路取代。两侧竹林愈发茂密,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的光斑透过竹叶缝隙洒落下来,在山路上跳跃。空气变得清凉湿润,带着竹叶腐烂和泥土的芬芳,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鸟雀的啼鸣,更显山幽。
三十里山路,骑马也走了近两个时辰。李家坳坐落在山坳深处,只有几十户人家,粉墙黛瓦,鸡犬相闻,仿佛与世隔绝。
叶舟很容易就打听到了鲍三爷的住处——村尾最破旧的一间竹篾泥墙小屋。屋前晾晒着一些兽皮和草药,一个脸色黝黑、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的老者,正坐在门槛上,就着夕阳的余晖,仔细地擦拭着一把老旧的猎叉。他的一条腿似乎有些不便,微微蜷着。
“可是鲍三爷?”叶舟下马,拱手问道。
老者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叶舟,目光在他腰间的佩刀和虽旧却整洁的衣着上停留了一瞬,声音沙哑:“是我。你是?”
叶舟取出林郎中给的竹管,递了过去:“县城百草堂林先生介绍在下前来。”
看到竹管,鲍三爷脸上的戒备稍减,接过摩挲了一下,点了点头:“林郎中的朋友?有什么事?”
“想请三爷做几天向导,进山一趟。”叶舟按照想好的说辞道,“想寻些稀有的山货,对路程不熟,听闻三爷是此道高手。”
鲍三爷眯起眼睛,那双看透山林风雨的眼睛仿佛能直透人心:“后生,这年头,正经山货商人可不会独自一人,还带着官家伙来找我这老头子。”他指了指叶舟刻意掩饰却难逃他眼的佩刀痕迹,
“是官家的人吧?进山,恐怕不是寻山货那么简单。”
叶舟心中微凛,知道瞒不过这老猎人,索性坦然道:“三爷慧眼。在下叶舟,安吉县刑房典史。进山,是为查案,追索一伙可能藏匿于深山、危害地方的匪徒。此事机密,且凶险异常,故而需要最好的向导。林先生举荐三爷,言您老当益壮,对此间山水了如指掌。”
“典史?”鲍三爷有些意外,再次仔细看了看叶舟,似乎没想到这年轻的官员如此直率。他沉默了片刻,望着远处被暮色笼罩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山峦,缓缓道:“山里有山里的规矩。有些路,能走。有些地方,去不得。”
“还请三爷指点。”叶舟语气诚恳。
鲍三爷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盯着叶舟:“最近山里是不太平。有老伙计说,在野猪岭那边,看到过生火的烟,不是我们熟知的猎户、药农的路子。还有……夜里偶尔能听到怪声,不像狼嚎,也不像风吹。”
野猪岭!那已是安吉与安徽交界的深山区!
叶舟精神一振:“三爷可能带路?”
鲍三爷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了一眼屋内,那里隐约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他沉默着,用一块粗布,缓缓地、一遍遍地擦拭着猎叉的锋刃,直到那铁尖在夕阳下反射出一点寒光。
良久,他猛地将猎叉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林郎中对我家有恩。你既然是他信得过的人,又是为了公事……”鲍三爷站起身,虽然腿脚不便,但腰杆挺得笔直,一股久违的猎杀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这把老骨头,就再陪你进一趟山!不过,话要说在前头,进了山,一切听我的。否则,死活不论!”
“一言为定!”叶舟肃然应道。
竹海暗哨已布,深山向导已得。叶舟知道,与黑莲教的较量,正在从安吉县城的街巷,转向那更加神秘、也更加危险的连绵群山。他仿佛已经能闻到,从那竹海深处弥漫而来的、更加浓重的血腥与阴谋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