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刃儿闻言,侧头看向她。昏黄的夕阳余晖洒在杨静煦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的眼神清澈而真诚,带着对众人的体恤与关怀。赵刃儿心中微动,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深意。这不仅仅是简单的犒劳,更是一种无声的凝聚与认同,让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织坊的温暖,生出更强的归属感。她眼中写满赞许,当即点头:“好主意。一娘,就用最好的‘无忧布’,尽快办妥此事,不可怠慢。”
张一娘脸上笑开了花,立刻应声,转身便去安排请裁缝、选布料的事宜。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飞遍了工坊的每个角落,引来一阵阵低低的欢呼和充满期盼的议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请来的女裁缝在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徒弟们进驻了织坊,量体裁衣的过程像一场小小的庆典。
从赵刃儿、杨静煦,到每一位织工、染匠,乃至在家纺线的娘子们,都依次被仔细测量了尺寸,裁缝们耐心询问着大家的喜好,是选靛蓝还是褐色,是要宽松些还是合身些。院子里难得地充满了欢声笑语,一扫往日的忙碌沉闷。
“我要靛蓝色的,耐脏,干活方便!”
“我喜欢褐色,看着暖和,贴身穿舒服!”
“这布摸着就厚实,做成袄子,今年冬天肯定不怕冷了!”
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怯生生地问张一娘,能不能多给些边角料,想给年幼的妹妹拼一件小褂子。张一娘二话不说,直接让裁缝给她多订了一件,柔声道:“不用拼,给你和妹妹都做一身新的,穿得暖暖的过冬。”
柳四娘原本推辞,说自己习武之人,粗布短打惯了,不用穿这么厚实的衣裳,却被杨静煦亲自拉着,坐到裁缝面前量尺寸。“既是织坊的人,就要穿我们自己织的布,这是规矩。”杨静煦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柳四娘怔了怔,看着她眼中的真诚,终是低下头,任由裁缝测量,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
不过三日功夫,几十套簇新的冬衣便全部缝制完毕,分发到位。岁暮天寒,寒风呼啸,当女工们脱下破旧单薄的夹袄,换上新裁的、厚实挺括的“无忧布”衣裳时,整个工坊的气氛都为之一变。统一的靛蓝、褐色,虽不华美,却显得格外齐整精神,仿佛一支有了统一旗号的队伍,透着一股蓬勃的朝气。
厚实保暖的布料有效地抵挡了工坊内无处不在的寒意,更让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实实在在的温暖与自豪。这种温暖,源于身体的暖意,更源于内心的认可与归属感。
“这布真是越穿越暖和,越穿越舒坦!”一个年轻的织工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自己身上的新衣,喜滋滋地对身边的同伴说,“我阿娘昨儿个来给我送饭,见了直夸这布好,说也要买几尺回去,给弟弟妹妹都做一身过年穿!”
其他织工也纷纷附和,语气里满是自豪:“是啊,穿着自己亲手织出来的布,感觉就是不一样,浑身都有劲,干活都更有心思了!”
“关键是厚实,不透风,往年这时候在织机前坐久了,膝盖冷得发僵,今年穿了这身新衣,半点寒意都感觉不到!”
“可不是嘛,街坊邻居见了都问这布在哪买的,我说这是咱们自己织的,别提多有面子了!”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些穿着统一“无忧布”工服的女工,在上下工的路上,或是偶尔结伴出门办事时,无形中成了织坊最令人信服的活招牌。她们身上的衣服就是最直观的质量证明,那厚实挺括的质感,沉稳耐看的颜色,在萧瑟的冬日里自成一道令人安心的风景。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找上门来,或者在市集上拦住张一娘询问,指名道姓要买“赵家织工们身上穿的那种布”“那种看着就厚实暖和的布”。
“无忧布”的名声,因此更上一层楼,甚至开始传入一些寻常不与麻布打交道的、家境稍好些的人家耳中。它不再仅仅是贫寒百姓的御寒之物,更开始成为一种“踏实”“可靠”“暖心”的品质象征,被更多人认可。
织坊后院,杨静煦正与赵刃儿对着新绘的扩建图纸低声商议。窗外,织机的轰鸣如同沉稳的心跳。
“累了?”赵刃儿注意到杨静煦揉了揉额角。
“是高兴。”杨静煦放下手,望向窗外,嘴角噙着真切的笑意,“听这声音,让人觉得踏实。”
“这才刚刚开始。”赵刃儿的声音也柔和了些许。
“我知道。”杨静煦转头看她,目光清亮,“但有它在,有你在,我便觉得,前路可期。”
入夜,喧嚣散尽。
杨静煦独自一人站在堆满布匹的库房中,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紧密的织物。
“还不去睡?”赵刃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像是在做梦。”杨静煦没有回头,轻声说,“阿刃,很小的时候,我是在东宫里长大的,我拥有过的东西很多,但它们好像都是假的,一碰就碎。只有这些……”她抓起一匹布,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实在,“只有这些,是真的。”
赵刃儿走到她身边,没有看布,只是看着她被夜色柔化的侧脸。
“你会拥有更多。”赵刃儿的声音笃定如山,“真的东西,谁也夺不走。”
“包括你吗?”话一出口,杨静煦自己都愣住了,仿佛这句话未经思索,便从心底最深处溜了出来。
赵刃儿沉默了片刻,库房里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随后,她伸出手,不是握住杨静煦的手,而是同样覆在了那匹布上,覆盖住了杨静煦的手。两层体温,隔着一层厚实的“无忧布”,悄然交融。
“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