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知道了”又没说是“知错了”。
东婉岂会听不出这其中的区别。
看着他苍白虚弱却仍隐含倔强的侧脸,到嘴边的重话终究化作一声叹息,心头那股因怒火,也被复杂情绪取代。
“我……曾有过一位道侣。”她忽然开口,声音飘远了些。
林灼渊侧目。
“不过,他已经死很多年了。”东婉的语气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释然,
“他本是人间皇子,偶得仙缘,又与我结为伴侣。
既已踏入仙途,本该斩断尘缘。可惜他分不清什么才是他的责任。昔年故国烽烟四起,他竟自断修为,毅然折返,以为能力挽狂澜。”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望向虚空某处。
“最后长命碑破,他也永远留在了那里。也算是落叶归根。”室内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细微的风声。
“陈风和凤凰是我予他的承诺,用他留存的一缕精血所孕。我不愿他们……再走那条糊涂路。”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林灼渊脸上,
“你也是。”
东婉叹了口气。
四目相对,她猝然一怔。少年此刻的眼神,那执拗深处未褪的茫然与无畏,像极了许多年前,那个决绝转身踏入凡尘烽火的背影。
都是那副无知者无畏的死样子,看着就让人心烦啊。
“死了就什么也没有。”
“可您还记得他。”林灼渊道。
“那没有用。”东婉摇了摇头,“他的子民不记得,他的国家不记得,就连他的子女也不记得。他的死毫无意义。”
“……”林灼渊泄了气,“弟子……当时以为,是在为天下人而战。”
“自命不凡的小家伙。”东婉摸摸他的头转身准备离开,“真傻,你也是这‘天下人’中的一个。”
房门轻轻掩上,将一室寂静还给了他。唯有那最后一句话,余音袅袅,混着草药苦涩的气息,久久不散。
林灼渊闭上眼睛。
当身体成为无法挣脱的囚笼,那些被压抑、被忽略的念头,便像是怎么也抵挡不住的翻涌海水,迫不及待地离开河道渺小的囚笼。一个奇怪的念头涌上心头。
师尊座下,亲传弟子仅四人。
皆自幼入宗,可细细想来,似乎……都另有归处。
大师兄有西山姬氏,二师兄有南山穆府,师姐有青丘故族。唯独他,林灼渊,来处模糊,前程未卜。
以前总觉得师尊连带着师叔们偏心自己,不愿细想,还真当是因为自己天资聪颖又或年纪最小。
如今重伤卧榻,形单影只,那层自我安慰的薄纱被无情扯开——世间因果,何曾轻饶与人?
今日所受的每一分照拂,焉知不是来日需加倍奉还的代价?
为何偏偏,只剩下他一人……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久违的疲惫感涌来,脑海中回忆忽闪,冰面从脚底裂出沟壑,低头是万丈深渊。镇墓兽逐渐冰封的双眼向他望来。
视角陡然抽离,他看见自己的身体无力倒下。
相识或陌生的面孔在震荡的天地间惊惶奔逃,听见那旷古的鲸吟震耳欲聋。
然后,他看见——
穆凛冬咳着血,却义无反顾地折返。苏红铃身如赤霞,九尾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