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稞宴整整持续了小半个月,但桑兰带着宋临安在第五日的时候就离开了。
马车行驶在平稳的路面上,桑兰放松地枕在宋临安的大腿上,正在闭目养神。
宋临安撩开帘子往外看去,枯黄的地面上只有他们这一辆马车,前后跟着黑甲骑兵,虽然人不算很多,但是个个都气势非凡。
“我们就这么离开了,真的不要紧吗?”宋临安将剥好的松子仁堆积在小碟子里,手上动作不停:“提前离开会不会太失礼了?”
“不会。”桑兰闭着眼回他:“父王恨不得我们早点走。”
似乎感觉到宋临安疑惑的视线,桑兰半睁开了眼睛,带着笑意道:“我们走了,就不会有人敢劝说他不能玩这个不要玩那个,他能和那群贵族们胡闹小半个月。”
宋临安一怔,手上的松子都掉在了桌面上。
青稞宴的第一日因为查干的缘故,他没怎么观察过宴会上的节目,而到了第二日,在侍官的一催再催下,他和桑兰不得不前往王帐赴宴,但因为前一天晚上他俩在帐篷里胡闹太过,桑兰在宴上没什么精神,倒让宋临安真真切切体验了一回草原风情。
一开始宴会上还是正常的歌舞,到了日落时分,四周燃起了数丛篝火,不少喝多了的贵族们围着篝火、牵着舞女又唱又跳,那些美丽的和朔女子衣摆翻飞,在黄昏和火焰的光晕中‘不经意’露出洁白的躯体,随后在夜幕降临的时候被人拖拽进夜色深处。
宋临安眼睁睁看见一个年岁较小的蓝裙女孩被两个身高体壮的中年贵族拉扯着进了附近的帐篷,他连忙叫醒桑兰,想让桑兰出面将那个女孩带出来,可是桑兰却对他说青稞宴到了晚上便是如此。
自从和朔王庭建立以来,青稞宴上就有这样的传统,贵族们会将自己搜集到的美艳女子交给大王,由大王将她们梳洗打扮好在宴会上分发给众人,由于这些女子出身不高,就算是闹出人命也没关系,没有人会在乎她们的性命。
宋临安听到这个解释的时候当场傻眼了,他想不出这么做的理由,也没法接受,只能脸色发白地盯着桑兰。
在他眼里,桑兰知道这些事情却不阻止,和那些和朔贵族没有差别。
他想质问桑兰为什么不想着改变这一切,反而要参与其中,但是他没有任何立场说这些话。
桑兰当时沉默了一会儿,吩咐阿茹去了帐篷里将那名蓝裙女子带了出来,女子出来的时候,宋临安明显看见她裸露出来的手臂上带着斑斑淤青。
“这是她们自己的选择。”桑兰靠在他的耳边淡淡开口道:“今年出现在青稞宴上的女子,无一不是需要求助的可怜人,她们参加一次青稞宴,可以得到足以过完余生的财富,这对她们来说是个不错的交易。”
“但是……再怎么受苦受累,怎么能出卖自己的身体呢?”宋临安不解地看向桑兰,眼里还带痛心:“她们在这里被那样折辱,等到以后出去了,还怎么生活呢?”
桑兰无言地看着他,看着他眼里那清晰的天真和对那些女子的同情,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拍了拍宋临安的脸,笑道:“临安,我们和朔女子并不是很在意贞洁。比起贞洁,她们更在意自己的命。”
她没有说出来的是,那些女子多数都是被各大部族买卖过后的女奴,还有部分战败部族里流落出来的奴隶,参与青稞宴之后,她们会被桑兰用重金从各大贵族手里买下,要么放到红绣楼里,要么给一笔钱放她们去更安全的地方。
这些都是宋临安不知道的事情,桑兰不信任他,自然也不会和他解释。
饱受良心折磨的宋小少爷当晚兴致不高,被桑兰一脚踹下了床,在床榻上睡了一夜。
第三日的光景依旧如此,源源不断的流水宴,身着华丽衣裙的舞女,有的跳着跳着就钻进了某个贵族的怀里,在光天化日之下与其调笑,宋临安看不过去,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了。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有桑兰在场的宴会并不会胡闹得很过分,那些贵族们会顾及桑兰王女的身份,不会把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在她的面前。但由于宋临安是大雍人,自小接受的是克己守礼的教育,自然无法接受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调情。
那天桑兰回去得很晚,宋临安因为宴会上的事情也不想和她说话,两人在帐篷里相对而坐,却都无话可说。
明明前两天他们俩还很热情地相拥一整晚,这才过了两天就互相甩冷脸,宋临安看着桑兰那副没有表情的模样,心里又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
他选择听从桑兰的话,真的做对了吗?
桑兰能冷漠到不管自己的族人,任凭那些原本就可怜的女子陷入这种境地,哪怕在青稞宴之后她们能拿到一大笔钱财,这些天在贵族们身边当泄愤工具的日子真的能被遗忘吗?
他又想起吉格勒临死的那副模样,桑兰能做出亲手虐杀自己兄长的事情,对其他普通女子不管不问好像也很正常。
那自己呢?现在的他身后的宋家对桑兰还有用,那等某一天桑兰不再和宋家来往,那他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吉格勒?
他现在的处境和那些舞女有什么区别?
明明暗暗的烛光之中,宋临安的表情变来变去,桑兰坐在他对面抿了几口茶水,身上的酒气还没有散干净。
宋临安有时候格外敏锐的直觉让她感到有些烦躁,脸色不自觉地就冷了下来。
“宋临安,”桑兰不满地打断宋临安的胡思乱想,在他疑惑抬头的时候俯身向前,整个人面对面地和他额头贴着额头,声音略带一丝沙哑:“你要想活命的话,就不要掺和到和朔的事情里去。这对你,对宋家都没好处。”
额头上的温度一触即散,宋临安怔怔地看着桑兰,然后听见了桑兰冷漠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