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麻雀早就歇了,只有晚风吹过药架,带起阵苦香。
苏泽兰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抬头时,见苏衍已经放下碾子,正对着盏凉透的药茶出神。
他刚要起身倒杯热的,廊下就传来顾凛昭咋咋呼呼的声音:“可算回来了——累死我了!”
话音未落,顾凛昭就扛着个大布包闯了进来,布包沉甸甸的,边角露出卷宗的纸页。
他把包往地上一放,往门槛上一坐,摸着肚子直喘气:“盛炽那家伙,非说要核对清楚,磨磨蹭蹭到这时候……哎,饿死我了。”
苏衍抬眼瞥了他一眼,语气没什么温度:“东西呢?”
“这不在这儿嘛。”顾凛昭踢了踢布包,“好几叠呢,全都标得细,你要的蛊毒症状、据点动向都有。说吧,放哪?”
苏衍没接话,只朝苏泽兰那边努了努下巴,声音硬邦邦的:“问他。他要的。”
苏泽兰手里的笔顿了顿,连忙放下笔起身,走到布包旁,对着顾凛昭深深鞠了一躬:“谢谢顾凛昭先生,辛苦您了。”他伸手想解布包,“我一会儿自己拿回去就行,不麻烦您。”
顾凛昭摆了摆手,从门槛上跳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谢啥?你师傅开口,我还能不去?”
他瞅了眼案上没动的晚饭——是厨房送来的菜,早就凉透了,“不用你拿,我一会儿让小厮送你院里去。你呀,再陪你师傅坐会儿,他这一下午没说几句话吧,就跟药杵较劲了?。”
说着,他冲苏衍挤了挤眼,转身往外走,声音越飘越远:“我先去厨房扒口饭,饿死了饿死了……”
布包还放在地上,鼓鼓囊囊的,苏泽兰蹲下身,指尖刚碰到布绳,就听见苏衍哼了一声。
“想看就看。”苏衍的声音有点哑,像是被药粉呛了,“但不许熬夜。你身子刚好些,再熬坏了,我可不给你治。”
苏泽兰低着头,指尖攥紧了布绳,闷闷地应:“嗯。”
“还有。”苏衍又说,语气硬得像块没碾开的药材,“那些据点标注得再清楚,也别自己瞎跑。哪样鬼东西都能要你半条命。你以为你是谁?”
他说着,忽然抓起案上的药杵,往药碾里狠狠一砸,药粉溅起来,落在卷宗上,像撒了层雪。“真查出什么,先跟我和顾凛昭说。我们俩总能想个周全法子。别学那愣头青,一股子劲往前冲,最后把自己搞没了。”
苏泽兰的喉结滚了滚,想说“我不会”,却被苏衍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苏衍的声音忽然低了,低得像晚风扫过药架的轻响:“实在……实在没辙了……”
他顿了顿,指尖在药碾边缘磨了磨,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我跟顾凛昭带着你走。找个没人认识的小镇,我开个小药铺,你……你就当个普通学徒。都不管了。躲一辈子,总比把命丢了强。“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却像块石头砸在苏泽兰心上。
“师傅……”苏泽兰的声音发颤,眼眶热得厉害,忙低下头,假装整理布包,“我知道了。我不瞎跑,什么都跟您说。”
苏衍“哼”了一声,抓起药杵继续碾药,只是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知道就好。”他说,“赶紧把这些破烂玩意弄走,看着心烦。”
苏泽兰没再说话,解开布绳,把卷宗一叠叠抱起来。布包空了,露出底下磨白的布面,像个卸了重担的旧皮囊。
他抱着卷宗往门口走时,身后传来苏衍的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厨房里温着粥,记得喝。”
苏泽兰的脚步顿了顿,回头时,见苏衍已经重新低下头,对着药碾出神,侧脸在灯影里,柔和得不像平时那个总爱发脾气的师傅。
“嗯。”他应了声,转身跨出门槛,晚风带着花香吹过来,混着药院的苦香,缠得人鼻子发酸。
怀里的卷宗沉甸甸的,但苏泽兰走得很稳,因为他知道,身后那盏铜灯,会一直亮到他回去。
苏泽兰刚走出没多远,药院里就传来顾凛昭的嚷嚷声,隔着晚风飘过来,带着点饭香:“苏泽兰呢?走了?”
铜灯的光从药院窗棂漏出来,映着顾凛昭叉腰站在门口的影子,他嘴角还沾着点油星,显然刚从厨房扒完饭。
“死孩子,都说了我让人送过去,急着走啥……”他往廊下瞅了瞅,没见着苏泽兰的身影,挠了挠头转身回屋,“苏衍,你说他是不是急着看那些卷宗?”
苏衍没应声,正用布巾擦着药碾上的粉末,动作慢悠悠的。药院的铜灯晃着,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有点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