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衍正坐在案前碾药,铜碾子碾过干燥的药材,发出“咯吱”的轻响,眉峰皱着,像是在跟药材较劲。
苏泽兰站在门口踌躇了片刻,才轻手轻脚走进去,拿起墙角的扫帚,假装整理散落的药渣:“师傅,我来帮忙。”
苏衍头也没抬,碾子碾得更重了:“昨天逛累了,不多歇会儿?”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嗔怪,却没真赶他走。
苏泽兰扫到案边时,目光落在堆得老高的卷宗上——纸页边缘都磨得起了毛。他心里一动,放下扫帚,指尖轻轻碰了碰最上面的卷宗:“师傅,这些医案……我能看看吗?”
苏衍的碾子顿了顿,终于抬眼,眼神锐利地扫过他:“看这干嘛?晦气东西。”
“想多学点。”苏泽兰低下头,声音放软了些,像从前讨药时那样,“这些受害者的症状都跟蛊毒有关,我想记下来,万一以后再遇到……”
“遇到了也轮不到你出头。”苏衍把碾子往桌上一放,药粉溅起细白的沫,“当心再把自己搭进去。”
苏泽兰的指尖蜷了蜷,他知道师傅是担心,可那些关于任期的话像根刺,扎得他坐不住。“不是想出头,”
他小声说,“就是……想知道这些蛊毒都来自哪些地方。卷宗里会不会记着……邪教的据点?”
话音刚落,苏衍的眼神就冷了下来,抓起案上的药杵往桌上一拍:“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苏泽兰,语气又急又气,“刚把身子养利索就想折腾?那些据点是你能碰的?盛炽都折了不少人手!”
苏泽兰被他吼得缩了缩肩,却没后退,反而抬起头,眼底带着点固执:“师傅,我不是。。。”
他指尖点着卷宗上的地名,“那些患者,有的来自黑风寨,有的来自冻土带……他们的蛊毒路数相似,肯定有关联。我想弄清楚,不是为了别的,是怕……”
最后那句说得极轻,却像锤子敲在苏衍心上,他的怒气肉眼可见地降了些,眉头皱得更紧,转身背对着苏泽兰,手指在案上的药罐上敲得笃笃响。
药院静了好一会儿,只有窗外的麻雀在叽叽喳喳。
苏泽兰站在原地,手心都攥出了汗,生怕师傅真的动了气。
苏衍的手指在药罐上敲得更急了,瓷罐与木案碰撞的“笃笃”声里,透着股没处撒的火气。
窗外的麻雀叫得烦人,他猛地转身,抓起案边的竹帘钩子往廊下一扔,力道大得惊飞了檐下的鸟:“顾凛昭!死哪儿去了?!”
廊下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顾凛昭叼着根草叶晃进来,袖口还沾着点泥土,像是刚在后院翻地:“喊魂呢?我这儿正给你种薄荷……”
话没说完,就被没好气地瞪了,下巴往桌上的卷宗一抬:“去前营找盛炽那死家伙,把他手里那些邪教的新档全给我拿来——就是那种标了蛊毒症状和据点动向的那种。”
顾凛昭挑了挑眉,视线在苏泽兰紧绷的肩上打了个转,又落回苏衍气鼓鼓的脸上,忽然笑了:“你要那玩意儿干嘛?前阵子不是还说‘看了糟心’?”
“少废话!”苏衍抓起一把晒干的草药砸过去,“我有用!给患者配药,得对照着来,不然治错了算你的?”
这话半真半假,他确实在研究解蛊的方子,但此刻语气硬得像块石头。
顾凛昭接了草药,凑到鼻尖闻了闻,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却没戳破:“行吧,谁让你是先生呢。”
他转身往外走,路过苏泽兰身边时,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苏泽兰的腰,低声说,“你师傅啊,就是嘴硬。”
苏泽兰的耳尖红了红,看着顾凛昭的背影消失在月门外,又看向苏衍——人已经坐回案前,重新拿起碾子,只是碾药的力道轻了些,侧脸的线条也没刚才那么冷了。
“师傅……”苏泽兰想说点什么,比如“其实不用麻烦,我自己去。。。”,却被苏衍打断。
“你去给我整理医案。”苏衍头也不抬,碾子碾过药材,发出柔和的“沙沙”声,“等顾凛昭把东西拿来再走。”
苏泽兰低低地应了声“是”,转身去翻那些医案时,指尖碰到纸页的褶皱,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他知道,师傅哪里是要“对照配药”,分明是怕他自己去找盛炽,又惹出什么乱子;更怕直接拒绝自己,伤了自己那点可怜的固执。
暮色漫进药院时,铜灯已经点上了。
昏黄的光透过灯罩,在案上的医案上投下圈暖影,苏泽兰正用朱笔在边缘批注,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苏衍碾药的轻响缠在一起,倒有种难得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