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暄靠在拴马桩上,后背被粗粝的木桩硌得生疼,目光却像焊死在那片厚重的帆布上。
起初,他还能听见帐内隐约传来的、压低的争论声,是盛炽嘶哑的质问和萧祈昀平稳到近乎冷酷的回应。
后来,声音渐渐低下去,只剩下炭笔划过羊皮的沙沙声,或是棋子落在临时棋盘上的轻响。
每一次微小的动静都牵动着盛暄的神经,他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汗水浸透了他的里衣,紧贴在皮肤上,又被正午毒辣的日头烤干,留下一层黏腻的盐渍。
脸颊的掌印火辣辣地疼,嘴角的伤口结了痂,一动就牵扯着刺痛。
他像一头困兽,在原地焦躁地踱步,玄色披风扫起地上的尘土,又被风吹散。
时间一点点流逝,帐内依旧毫无动静。没有亲卫出来传唤,没有兄长掀帘看他一眼。那扇紧闭的帐门,像一道冰冷的鸿沟,将他隔绝在外。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和委屈涌上心头,混合着对未知计划的焦灼,几乎要将他撑爆。
“操!”他低骂一声,狠狠一脚踹在拴马桩上,震得木桩嗡嗡作响,惊得旁边的战马不安地嘶鸣。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着日头已过中天,校场上操练的士兵都换了岗哨,那帐帘依旧纹丝不动。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排斥的愤怒席卷了他。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令人窒息的帐篷,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背影带着一股近乎自暴自弃的决绝。
回到自己那顶相对简陋的帐篷,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盛暄一把扯下沾满汗水和尘土的披风,重重摔在榻上。他走到水盆边,舀起一瓢凉水,兜头浇下。
冰冷的水流激得他一哆嗦,却浇不灭心头的燥火。
他颓然坐在榻边,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水珠顺着下颌线滴落,砸在干燥的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帐内很安静,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操练号子。
寂静中,白日里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腾。
凭什么?!这个念头像毒蛇般噬咬着他。
大哥那一巴掌甩过来时,眼里的东西他看得分明——是怕,是怒,更是……觉得他扛不起将军府的刀!脸颊上残留的指印火辣辣地灼烧,屈辱感像藤蔓缠紧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到了他这儿,就成了只能在校场上耍耍花枪、连沙盘边都摸不着的废物?!
盛暄的拳头猛地砸在硬实的榻沿,发出沉闷的钝响。
可就在这沉静之下,一丝细微的、冰凉的颤栗,如同毒蛇般悄然滑过脊椎,他才十七岁。
帐内昏暗的光线似乎陡然变得阴冷,将盛暄单薄的身影吞没。火油焚身的剧痛……蛊虫蚀骨钻心的啃噬……真的……不怕吗?随着胃部一阵不受控制的抽搐,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刚被凉水浇过的里衣,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
他还没尝够新酿的梅子酒,没看够边关落雪时银装素裹的群山,甚至……甚至还没等到苏泽兰给出回答……
泽兰。。。。。。
这个名字像根冰冷的针,猝然刺破沸腾的怒火,带来一阵令人窒息的寒意。圣子?
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漱玉院氤氲的水汽里,苏泽兰后颈那道淡紫色的、边缘扭曲的疤痕,闪过他半夜蜷缩在锦被里,因蛊毒发作而压抑不住的颤抖和细碎呜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捏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那群杂碎!他们怎么敢?!盛暄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恨不得此刻就提刀杀入敌巢,将那些阴沟里的虫子碾成齑粉!
他就在苏泽兰身边,日复一日,却像个瞎子!像个傻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月牙形的血痕渗出,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铺天盖地的、冰冷的愧疚,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目光落在帐篷帆布上晃动的光影,仿佛穿透了这层阻隔,看到了主帐里那只砸裂沙盘、血肉模糊的手,看到了兄长眼中深藏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绝望和恐惧。
哥是怕。。。。。。?怕他这条命填进去,就断了祖辈用血换来的香火?随着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近乎狰狞的弧度,盛暄的胸膛剧烈起伏,一股滚烫的热流冲上眼眶,又被狠狠逼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