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盛暄拖着架乌木轮椅撞开漱玉院大门,轮椅上铺着雪白的狐裘和一条半透明的烟霞纱——纱面能滤去强光,还透着淡淡的安息香。
“先生!”盛暄扯着嗓子喊,惊得药炉里的药汁咕嘟溢出,“你瞧这轮椅!纱是波斯商人的镇店之宝,狐裘比你药箱里的棉垫还软和!”
苏衍从药炉后探出头:“又胡闹!我说了不准去——”
“先生你看看嘛!”盛暄掀开烟霞纱,阳光透过布料变成柔和的金斑,像在炫耀战利品,“苏泽兰坐这里既不晃腿,也不伤眼睛!我还找了厨子炖了牛膝鹿筋汤,装在保温壶里带着!”
药香缭绕中,顾凛昭拎着药篓从月洞门进来,他刚与盛炽在演武场商议完边关防务,铠甲内衬还沾着沙盘的细沙,袖口别着枚盛炽亲赐的虎符令牌。
“何必较真,”他替苏衍理开乱了的衣带,指尖拂过苏衍肩头的药粉,“方才与盛炽将军议完军务,谈及庙会,他还说怕商队骆驼踩滑,已让工兵用桐油加固了桥面,连胡商帐篷的木桩都命人重新楔过。“
苏衍捏着药杵的手松了松,铜盆里的药棉在水中轻轻晃动。
“有盛暄和萧祈昀守着,总不至于让泽兰磕着碰着。”顾凛昭拿起案几上的烟霞纱,对着光看了看。
“这纱是波斯贡品,盛炽库房里仅存的两匹,盛暄这小子不知怎么求来的。你瞧这轮椅,比宫里的步辇还稳妥。”句句都在夸盛暄,实则在给苏衍台阶,也暗示盛暄对苏泽兰的上心。
“罢了!”苏衍终于把药杵往石凳上一磕,“但须依我三件事:日落前必回,每隔半个时辰滴眼药,不准靠近烟火燃放点十丈之内!”
盛暄蹲到轮椅前,三两下解开脚踏板的皮质绑带,指尖在狐裘垫上按了按,又对着轮椅轴上的熟铜弹簧吹了吹灰:“泽兰!来试试这椅子!我让胡商在坐垫里塞了三层兔毛,比你那榻还软和!”
萧祈昀上前搀扶苏泽兰起身,袖口蹭过少年细瘦的胳膊。苏泽兰刚将重心移到左腿,盛暄已慌忙凑过来想背他,却被萧祈昀用眼神制止。
三人挪到轮椅边时,苏泽兰的指尖刚触到烟霞纱,半透明的布料立刻滤出柔和的金斑,落在他手背上。
“慢点坐。”萧祈昀按住轮椅扶手,等苏泽兰稳稳坐下后,才替他将双腿搁上脚踏板。狐裘的绒毛蹭过小腿,暖得惊人,而轮椅下压时,熟铜弹簧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震感被卸得干干净净。
盛暄半跪在青砖上,仰脸望着苏泽兰:“怎么样?颠不颠?这弹簧是我从波斯商队的人那买的,他们拉珠宝都用这个!”像在邀功的小狗,眼巴巴等着苏泽兰的夸奖。
苏泽兰下意识晃了晃轮椅,果然平稳得像停在湖面。他抬手摸了摸烟霞纱,布料透着微凉,却能清晰看见外面的光影——顾凛昭说的没错,强光被滤成了柔和的流动光斑,像浸在水里的月光。
“很舒服。”苏泽兰抬起头,左眼透过纱帘望向盛暄,睫毛在光影里投下颤动的阴影,“谢谢你,盛暄。”这句道谢恰到好处,安抚了盛暄。
这声“谢谢”像颗石子投进盛暄的心湖。盛暄猛地抬头,撞进苏泽兰含笑的目光里——那双曾蒙着翳膜的眼睛,此刻透过烟霞纱望过来,竟像缀着细碎的星子。他忽然觉得喉间发紧,方才还咋咋呼呼的舌头突然打了结:“……谢、谢什么!”
话虽硬气,他却偷偷攥紧了袖口暗纹,仿佛要蹭掉那点不自在。苏泽兰坐在新制的轮椅上,狐裘裹住单薄肩头,衬得脸颊近乎透明,偏偏烟霞纱下唇角微弯的弧度,像隔雾看花,勾得盛暄心口猛地一窒——似被淬毒的弩箭当胸贯穿。
“二公子确实费心了。”萧祈昀温声开口,俯身替苏泽兰掖紧狐裘边角,指尖状似无意地覆住苏泽兰搭在扶手上的指节,用白玉扳指的凉意隔开盛暄的视线,白玉扳指擦过少年腕骨。
盛暄被那截刺目的白晃得眯起眼,嗤笑一声扬起下颌:“那是自然!”他屈指重重敲了敲轮椅鎏金扶手,玄铁护腕撞出清响
“给他备的东西,可不得用尽‘心机’?”最后两字咬得极重,既是自嘲,也是反击——你的算计,我懂。目光却钉子般楔进萧祈昀覆在苏泽兰手背的指尖。
“心机?”顾凛昭的声音不高,却像块冰投入沸水,瞬间凝滞了空气。他放下药篓,桑木片在案几上磕出轻响,“二公子这‘心机’若用在演武场,上月那场骑射也不至于输给亲卫营的百夫长。”
苏衍立刻抓住话头,药杵“当啷”敲在铜盆沿:“听见没?凛昭都嫌你丢人!还不滚去练箭?再输一次,将军的军棍可等着呢!”
顾凛昭转向萧祈昀,指尖点了点袖口虎符:“殿下,将军有请,关于庙会商队通关文牒的细则,需您亲自过目定夺。”
萧祈昀指尖在平安结上最后摩挲一下,妥帖收入怀中,对苏泽兰温声道:“我去去便回。”
盛暄被苏衍推搡着往外走,嘴里还嚷着“谁输给百夫长了!”,却不忘回头冲苏泽兰喊:“轮椅扶手底下有暗格!给你塞了吃的,嘿嘿!”非要留下点属于自己的痕迹。
话音未落,已被苏衍踹出门槛:“东西留着自己吃吧!再吵吵我拿金针缝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