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金兰今年已经七十五岁了,她的儿子五十五岁,孙女现在也二十岁了。
她是十八岁时结的婚,在当时来说不算早也不算晚,她有一个认识的朋友,是小学同学,那个人十四岁就到了夫家。
元金兰刚嫁人那年,从邻居那要了两根葡萄枝,一枝插在自家院子,一枝带给了那个朋友。
葡萄长的很快,第三年就开始挂果子了,紫红色的葡萄看起来很好,咬一口却是酸的。
明明她是看邻居家葡萄个大味甜,葡萄架上爬满了藤,繁累地挂着很多果子,每年结的果子吃都吃不完,才特意跟邻居要来枝条。
可是为什么她的果子是酸的呢?
‘还没到时间,你再等等呀!这才刚开始结果呢!’邻居这样说。
于是她继续等,反正又不是只有葡萄能种,也不是只有葡萄能吃。
庄稼地里要种小麦和玉米,堤坝上可以种点红薯或者是花生,棉花或是芝麻,有时候还会种些豌豆蚕豆大豆一类,菜园子里能种的就更多了。
辣椒,小葱,大葱,蒜苗,薄荷,香菜,萝卜,西红柿……
还可以搭架子种黄瓜和豆角,儿子喜欢吃。
每天忙忙碌碌,就这样过了几十年。
几十年啊……
她的葡萄在第五年结了很多果子,多到她们家几乎吃不完,都要拿去集市上卖。
然后在第六年,将将要结出果子时,被撞断了。
断了的粗壮枝条虚虚地搭在一起,头顶上挂着的的小青果再也没了成熟的机会。
它们在太阳下腐烂,变质,最后被她一把拽下扔地上喂鸡。
就算把断掉的枝条搭在一起也不过是掩人耳目。
不过好在,朋友家的葡萄一直长势喜人,这倒让她好受许多。
葡萄的枝条爬满了整个凉亭的架子,垂坠在下边,只要稍稍一抬头就能看见。
在农忙后的热夏,打一盆带着凉意的井水,将一串串葡萄洗净,所有人围在一起,拿着蒲扇,一边扇风一边唠嗑。
她们的生活就是如此。
这已经是难得的幸运。
她们实在是没什么可做的,只是每日每日地守着庄稼地,一点一点地播种,施肥,浇水……然后收割。
一年到头赚不了几个钱,但好歹吃的管够。
不过老了就不行了。
年轻的时候她还能坐着大车去红砖窑干活,孙女那时候也出生了,不到上小学的年纪就被她带着一起去,她搬砖坯的时候孙女就在一旁甩泥球。
这里多的是把孩子一起带过来的,因为实在是没人看孩子,只能这样。
邻里邻居的熟人就教孙女捡一根直直的小木棍,再从地上抠出一团土,团吧团吧成一个圆球,插在棍上就那么一甩——
泥球就被甩的远远的,飞上天空,就像不停的上学,然后定居省外的孙女一样。
而她,也从能干重体力活的壮年妇女,变成如今这个年迈老人。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透过老旧蓝绿色玻璃的那束光能把她照亮,窗前的矮木桌子上摆放着高高一摞黄纸,还有压的很结实的锡箔纸。
那是她晚年为数不多能干的新工作。
用扁扁的竹制工具小心翼翼地把锡箔纸揭开覆到粗糙的黄色纸上,两张两张叠在一起,之后再放到模板上用木头磨具一点点磨平,直到锡箔纸和下层的黄纸紧密贴合在一起。
锡箔纸并不都是整整齐齐的,它会碎裂,有破洞,还须要把碎裂的锡箔纸碎片收集起来,将破洞补上。
低着脖子弯着腰,不停地伸长手腕,眯着眼……一复一日日复一日,这样才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