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烨心神越慌,脚下越乱,一不留神绊倒在草坑里,连滚带爬地一通扑腾,才发现自己爬上了一段矮坡。
一间屋舍孤零零地杵在不远处。陈烨的视线七荤八素地掠了过去,倏尔顿住,又唰地移回原地。
“……谢氏祠堂?”
眼看谢执已追至坡底,陈烨走投无路之下冲上前去,“嘭”地踹开祠堂大门。
沉重的脚步声在高墙之间回荡,又经香案两旁束起的帷幔反射,盘旋入黑沉沉的一墙牌位之间。
陈旧的木头、砖石混杂香灰的气息扑面而来。祠堂内似乎天然比外界更冷几分,陈烨打了个寒噤,心里有些发憷。
然而眼看着谢执就要接近半敞的木门,那点敬畏鬼神的良心迅速被求生欲淹没。
陈烨杯弓蛇影地往祠堂深处退去,背重重撞上香案。
“啪”,香炉坠地,一蓬香灰飞扬至半空,在月色中泛着死气沉沉的光泽,继而飘忽地沉坠满地。
残烛和瓷片散落在灰烬中,陈烨敏锐地留意到一盒备用的火石,忙俯身拾起,抖着手连擦数下也没擦燃,手不禁抖得愈发剧烈。
恰在此时,门再次“吱呀”一响,就在谢执踏入门槛的刹那,火苗“刺啦”一声在薄纸顶端燃起。
电光火石间陈烨抓下墙上的火把,用火星引燃。火光升腾而起,人影被投在牌位上,随着火把大幅度挥舞而摇晃不休。
火焰“嗤嗤”燃烧,又被陈烨尖锐的嘶喊盖过:“别过来!不然我就烧了这里!”
火舌倏地靠近牌位,烟气迅速将木头表面干燥的桐油烤至皲裂,陈烨的脸掩映在缭乱光影中,狰狞到近乎狂乱。
见状,谢执刹住脚步,斟酌着措辞。
倒不是为了祖宗牌位,而是担心陈烨一激动把自己点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与宁轩樾近墨者黑,他骨子里多少有点不合礼法的离经叛道。人死灯灭,他并不认为谢氏魂灵会因一块木牌而不得安息——甚至在上回误入祠堂前,他都没有想过会有人为父兄和自己立牌位。
陈烨察觉他的态度踟蹰却不紧张,心头一紧,声音再度拔高。
“我昨日已发信至永平,若没有及时收到我的消息,钱庄便会将端王同我的交易透露出去!”
他高举火把往前迈了几步,“你可知道你的好殿下购置了大批军械,秘密运到京城?你说他堂堂亲王,囤积军械做什么?要是这消息一不小心传出去,皇上和朝臣会如何作想?”
他紧盯谢执骤然转冷的神色,趁势紧逼,“放我走,我只要脱身,你们要什么都行!”
能从偏房中被选出、受重用,陈烨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千钧一发间思绪转得飞快,竟将宴席间的关窍想了个八九不离十:
宁轩樾借那枚“疑似倒卖至浑勒”的箭镞,撺掇他架空陈衮,又在席间有意无意地挑起陈衮的不满。
与此同时,陈衮如此轻易地对他生出戒心,未尝不是有人暗中游说所致。
而今日席间生变,贺方若竟又如此及时地带着扬州府兵出现,其中还掺和了谢执、崔毓和禁军,使了好一招黄雀在后……这样几方搅在一起,除了扳倒陈家,还有什么更直接的图谋?
陈烨灵光一现,嘶声道:“对,你是为了雁门一役翻案对不对?你要倒卖军械、买通驿站的证据,我都可以给你!我就是陈翦的一枚棋子,罪魁祸首还在朝中,你拿了证据快点回去抓他才更要紧!”
谁料他激愤之间,挥舞的火把燎过两侧帷幔边沿。布料一点即燃,没等他反应过来,零星火苗骤然连成一片,顺着横跨祠堂的帷幔燃烧起来。
多日没有落雨,祠堂内本就干燥,木柱、穹顶经焰光炙烤,随之发出噼啪的爆裂声。高窗上细窄的窗棂率先燃起,黑烟伴着火光蹿出窗外,熊熊冲向平静无波的夜空。
留在陈府的人暂且无法察觉远处的火光,而崔毓方才见禁军掣肘,索性率其循着地上的痕迹追出,迎面碰上逃跑的亲卫。
一行人正赶到数具尸体趴伏处,便见天际黑鸦惊起,晚风卷着浓烟滚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