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漂亮的人儿,她只消略略扫一眼,对方连手指都要抖三抖,不敢多看她半分,她更遑论对谁生出什么“欲念”。
她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也不过如此,清清冷冷,身子是皇家的,心却是空的。
谁知昨夜那一场,竟叫她头一次知道,原来她也会在一个人怀里、在一片肌肤相贴的温度里,把这些年熬出的清苦全数砸碎。
那句“独到之长处”,本是她在气息未稳时随口打趣的一句软话,此刻却被史湘云搬到满朝文武面前,像一锤子打在大周朝几百年累起来的礼教门面上。
她心里一软,那点柔意涨上来时,差点要从眼尾溢出来,最后只将那点柔意化作笑意,权当是替湘云把这句“胡说八道”认了。
殿中众人各有各的想头。
太子只觉额头青筋一跳,心口“咯噔”直往下沉:妹妹啊妹妹,你是要叫天下后世知道你睡了个探花郎,睡得很满意不成?这话若真叫史官记上竹简,将来修《昭明实录》,岂不成了笑柄?
可话到口边,他又不得不把后半句咽回去。
他自觉一向最疼这个嫡亲妹子,幼时妹妹练字,他就在旁守着,生怕她手指冻红了;妹妹学绣花,他亲自去库房翻箱倒柜,给她找最细的绫罗。
在他眼里,妹妹不该是被人指指点点的“风流公主”,而该是高悬玉台,不染纤尘。
可若叫他在众目之下承认,“大周嫡公主,昨夜在文弱驸马怀里甚是欢愉”,他这做皇兄的,心里头那口酸楚又往哪儿搁?
更何况,他早就认定,若世上真有一个男人配得上妹妹,那也该是尔朱豪那样的人。
妹妹怎么偏要拣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的去睡?
太子心里又酸又气,偏偏这一酸一气,又绕不过“妹妹高兴”四个字,终究只能把怒火往“体统”上推。
三皇子则在心里兴奋得快要捶案:好,好!史探花这张嘴,简直是把咱们大周朝那一整部《女诫》踩在脚底下跳舞。
他本就最爱看人翻船,尤其是那些口口声声“礼法”的,一旦被人抓着衣角往泥里摁,他恨不得在旁边敲锣打鼓。
有趣,有趣。
他眼珠一转,已经在想,回头得去私下里逗逗史探花,看这位“驸马爷”究竟是如何一夜之间,叫咱们这位看画本子都不眨眼的昭明公主,肯在说出“独到之长处”的。
尔朱豪却被这一句“昨夜夸赞”扎得眼前一黑。
“昨夜……?一夜之间,就能夸出‘独到之长处’来?”
这四个字在他耳畔乱撞,撞得他脑子里多年累起来的东西哗啦啦往下塌。
他在营中听兄弟讲过不少粗鄙笑话,说哪家郎君不济事,被小娘子背后笑话,说“才上炕两盏茶就鼾声如雷”;又说哪个酸秀才被新纳的小妾骂作“绣花枕头不中用”。
他从来不屑听这些,一来觉得粗陋,二来觉得离自己太远……
他尔朱豪,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哪一条上不得台面的小虫子。
他记得自己十五岁那年,初入军营,跟着老将一路北伐,寒风吹得盔甲直响,饿了啃半块干饼,渴了捧雪就吃。
那年夏日大捷,他提着血淋淋的敌酋首级回营,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干的,大将军远远看了一眼就笑道:“好个将门虎子。”
再后来战功一件件叠上去,勋章从胸前排到腰下,营中那些小校提起他,都是一句:“咱们大周朝,尔朱将军是真爷们儿。”
他有这个底气。
在他心中,公主冰清玉洁,从来对男人不假辞色。
那些年来往朝堂的贵族子弟,有几个不曾在酒席上借着醉意,含含糊糊提过“昭明公主”?
他听在耳朵里,心底暗自得意……
你们只敢在酒里念她的名儿,而我尔朱豪,却有一天能把她名正言顺迎进自己府里。
殊不知,这一切“将来”的榫卯,原本就没人跟他好生安过。
公主从未亲口说过一句“我愿嫁你”,连多看他一眼都算是恩赐。
这些年,他把太子、老臣的暗示当真,把宫里的几句笑谈当真,把少年时那一点回忆当真,
一块一块堆出一张“未来驸马”的金椅,自己坐在上面,坐得越久,就越觉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