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了。
大周京师的夜,本就与别处不同。白日里朱楼绮户,车马如龙,到了这时分,却只余一片沉沉的墨色,将那些富贵繁华都裹进去了。
偶有远处宫城上的更鼓一声敲过来,低低闷闷,一路荡到偏僻小巷里来。
城东隅那条僻静巷子里,湘云女扮男装进京赶考后租住的小院子里,很安静。
院墙不高,青砖上爬着两三丛凌乱的花藤,白日里倒也郁郁葱葱热闹,这会子只黑压压团成一片影儿。
天井中那口老井的井栏,被月光一照,越发显得孤单。檐下挂着纸糊灯笼,里头的灯油早熄,只剩个空壳被夜风一吹,轻轻碰着柱子,“得得”两声,好似也在替主人家唤更。
院门口,小厮正在门房里打盹,这会儿梦里正吃酒吃得畅快,嘴角还挂着涎水,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好事。
至于丫鬟,若是原先在史府,湘云自然是有专属的值夜丫鬟的,只是女扮男装逃婚之后,跟着的丫鬟不多,便撤了这值夜的活计,只是翠缕偶尔看一眼。
月亮悄悄攀上了屋脊。
湘云的卧房里,没有了在史家时候,丫鬟轮流值夜的规矩。官帽卸在案上,袍带搭在椅背上,一柄折扇半敞半阖,压着两张尚未覆好的公文。
白日里她强打精神,一笔一画应付着,心里却全不在那“某某县增税”“某处堤坝修缮”上。
床上锦被隆起一小块,史湘云压着乌云一样的头发,侧身躺着。她虽穿着男衣,睡时却到底是个姑娘家,卸下那一身利落英气,只剩雪白一截胳膊搭在枕边。
她还在安静地睡着。
只是这“安静”,也只落在旁人眼里。她额上细汗未干,嘴唇时而紧抿,时而微张,好似心里正与什么人斗着气,忍着笑,又忍着怕。
乌压压的长发散了满枕,露出一张秀气的脸来。那脸庞比往常多了几分红,眉头微微蹙着,也不知是酒意未消,还是心事难平。
若是此刻有人细看,便会发现这位新科探花郎的睡姿,委实不太雅观。被子蹬到了脚底下,中衣的领口大敞着,露出里头裹胸的一角。那裹胸是翠缕亲手缝的,用的是最柔软的绸子,饶是这般,也勒得湘云日日叫苦。
梦里,依旧是那与公主的洞房花烛夜。
红帐里,昭明公主,被她弄得笑出声,有一点被撩拨的欢愉,却并不推开她,反而手指轻轻扣在她后颈,略略用力,让她贴得更近。
湘云像被点了某处要穴,浑身的力气都往那一点上聚过去。
她这才真切觉出,自己不是在演什么戏、也不是在对付一道“系统任务”,而是在与眼前这个心高气傲的女子,认真地、实打实地纠缠在一处。
“放松。”昭明在她唇边轻语,“你不是在箭场上,比拼准头。”
湘云呼吸炽热:“……这更要比。”
昭明眼里带着笑,在烛光中轻轻一眨眼,好似为她这一句倔强动了真心,低低应了一声。
“那你赢给我看。”
“赢给我看”四字落地,竟像一纸私下的盟约,把她从朝堂到闺房的身份一并系住。
烛光一寸寸往下烧,烛泪堆在烛台边沿,被帐内翻涌的热气蒸得忽明忽暗。
帐内春意渐浓,呼吸和压抑,在这一间洞房里扩散。
湘云只觉自己所有注意力都被昭明牵着,无论是她修长手指落在自己肩头的力度,是忽重忽轻。还是她唇舌间传来的温度,是由浅入深,逐寸探去,都让她恨不得更近一些,再近一点。
那些常年缠在她心头的担忧,在这一刻竟像被春雨细细冲淡,只余下一片被烛火烘烤得暖烘烘的虚空。
她完全忘了太子那句鄙视的“身材单薄”,也忘了情敌尔朱豪的男子气概,只想在昭明耳边听到一种声音,听到她满意。
她的唇。舌灵活,手指更是如同在琴弦上跳舞。
她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耐心地研墨、铺纸,在公主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点火。
公主那双总是冷静清明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水雾。
那总是紧抿着的薄唇,终于忍不住溢出一声破碎的声音。
“嗯……”
这声音,像是最好的风月药。
史湘云更加卖力。她在心里冷哼:太子和尔朱豪那个肌肉男懂什么?这种事,靠的是技术,是细腻,是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