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公主坐在床边,红盖头严严实实遮着脸,凤冠稳稳压在青丝盘鬟之上。
那凤冠上缀着明珠宝翠,轻轻一动,细细光华便在红帷内跳了一圈。
她肩线平直,腰肢纤细,嫁衣自肩头铺将下来,绣金双鸾。
只是端端正正坐着,一点不动,就有一股说不出的安静气象。
湘云一步步走近,手心里渗出薄汗。
这一路走到洞房,从外头鼓乐喧天,到进了内室之后只余耳畔丝竹渐远、心跳渐近,她才真切觉出:自己竟是真真儿要娶了人家公主。
娶。
这字在她脑海中一转,忽然有些发荒唐。她明明是女身,如今束发冠带、着袍佩玉,被尊称一声“探花郎”,又偏偏要行这“娶亲”之礼。
大观园中,只听王熙凤笑说什么林妹妹啼笑姻缘,宝哥哥金玉良缘;如今倒好,轮到史大姑娘自己披上大红,来做这世间最不合礼法的亲事。
【来,宿主,请问你准备好了么?】
那不甚正经的声音在脑海里跳出来,偏还带着一点看戏的幸灾乐祸。湘云眉心猛地一跳,几乎当场要翻白眼。
“闭嘴。”湘云在心底咬牙,却已抬起手,朝那一抹红盖头伸去。
她明知这一伸手,便是再无回头之路。
女扮男装考中探花,本只想混个一官半职,将来在外头清清静静过日子。谁知阴差阳错,竟被这位尊贵公主一眼看中,如今红烛高烧,她若是退缩,岂止是欺君,连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胆气也要碎成一地。
红绸微一挑起,绣着金线的喜字在她眼前晃了一晃,烛影跳跃,如同火中生花。
布料柔软,隔着一层,竟隐隐能感到里头人的呼吸微动。
盖头挑起,红绸滑落,两人的视线便这样,毫无预备地对了个正着。
那一瞬,湘云竟真有些恍惚。
昭明公主唇上抹着淡红,似梅非梅,将那本就精致的唇形略一勾,反更显得清丽。
她眼尾略略挑起,与生俱来的骄矜锋芒。
只是今日她坐在喜帐之中,眉眼间原本那股清冷被烛火映得软了几分,眼中竟多出笑意,还有一点……柔情?
湘云盯着那双眼,只觉心中愣了一下……那是她在庙堂上辩礼制、在射圃上斗箭术时从未有过的心跳法。
她忽然记起初见昭明时,那人立在御侧,眼神淡淡掠过朝臣,如一轮高悬宫墙之上的冷月。
那时她躲在状元榜眼之间,心里倒想着“不过又是一位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
而此刻,这高处冷冷的月亮却被她揭下,安安静静坐在她面前,唇边含笑,眼底带情。
那张平日里清冷禁。欲的脸,此刻被烛火晕染出一层薄薄的胭脂色,看得人心头发烫。
“探花郎。”昭明轻声开口,“你手抖得厉害。”
湘云这才惊觉自己还维持着半个挑盖头的姿势,像是赏花宴上,握弓时拉到极致的弦。她耳朵一热,强自板出一副冷淡模样:“……风大。”
只是,屋里一点风都没有。厚门帘垂得稳,红烛纹丝不晃,烛泪一滴滴往下垂,安静得厉害。
【好,宿主第一句废话达成。】
湘云在心里狠狠掐了系统一把,面上却不敢露出半点,只得把那一点窘迫硬生生压成一声轻咳,勉强把手放下。
昭明眼睛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带着新妇的妆,反而多出一点柔色的。
然而无论那妆色多柔,眼底深处那股天潢贵胄的气派,总轻易压过一切……
那是从小锦衣玉食、抬手便可改一天下命运的人的习惯神情。
她偏了偏头,凤冠上的流苏轻轻一晃:“今日你在赏花宴,赢了尔朱豪一箭,本宫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