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当然知道他是谁,也知道阿莲是他什么人,但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顿时慌了,结巴道:“大……大公子,那个……他……他不在了……”
“什么叫不在了?!”月行之的心猛地一沉,吼道,“快说!”
“他……”弟子被急怒交加的月行之吓得不轻,缩成了一团,小声说,“他……他伤得太重,没挺过去,早上我们进去送饭,人……已经没了,他们把他抬到后山,准备……准备埋了。”
月行之猛地把那弟子一推,不顾一切往后山跑去,他脑子里乱做一团,心跳如擂鼓,胸口传来一阵阵闷痛,可是怎么可能呢?明明他下山去幽冥森林之前,还接到了阿莲的信,说自己一切都好,说他房里养的盆栽栀子开了花,说他养的小鱼一条都没有死……
这才短短几天,他跟着温露白下山去了趟幽冥森林,杀了个魔头烈鳌,才刚回到太阴山,准备参加簪缨会,簪缨会结束之后,他原本也快要回景阳山了……
怎么会这样?
一定不是真的。
徐循之也想跟上来,但月行之把他推开了,他不想徐循之因为自己触怒爹爹,他能及时传信给他,他已经很感激了。
月行之独自跑到后山,见杂草丛生的荒地上,两个弟子正抬着一个破板子,大摇大摆往前走着。
天上云多,忽明忽暗,太阳钻出来时,阳光依然刺眼,月行之看见板子上躺着的就是阿莲,他的衣服破破烂烂,上面布满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沾着污血打着绺的长发垂落下来,在风中无力飘动。
那两个弟子边走边聊着天——
“既然都动了刑杖,想必这个妖奴是犯了大错,那干嘛不干脆当场打死算了,还要关进刑堂干什么?”年轻弟子道。
年长的弟子道:“这你就不懂了,当场打死传出去总不好听,外人会说我们景阳宗暴虐滥杀、虐待妖奴,但打完关起来,他自己挺不住死了,就不一样了……咱们宗主还是爱面子的,再说,这个妖奴是大公子的人,大公子也快回来了,这样做,对他也好交代些。”
“什么?这就是从小陪伴在大公子身边的那个妖奴吗?”那弟子有些惊讶,“那好歹也和大公子有些感情,这是犯了什么错,能让宗主大动干戈?”
“我听说啊,”年长弟子压低了声音,好像在说一件即便在深山荒野也不能随便说的禁忌之事,“他好像是擅自入了禁地。”
“禁地?”
“就是伏魔狱啊,”年长弟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竟打了个寒颤,“那可是禁地中的禁地,关的都是罪大恶极的妖魔,不仅有重重封印,还需要宗主随身带的手令御牌才能开启,平时押送犯人,也都是宗主亲自坐镇,别说一个妖奴,就是宗主的亲传弟子,没有宗主的命令,也绝不能靠近。”
“他一个妖奴,去那里干什么?”
“这就不知道了……”
两个人议论得正起劲,冷不防前面闪出一个人影,月行之如同幽灵一样出现在他们面前,一脸霜寒,双目通红,整个人都在发抖。
“大……大公子!”年长弟子白日见鬼一样,大惊失色,“你……你怎么回来了?!”
“把他放下。”月行之说。
抬尸体不是什么好活儿,这两个都是低阶弟子,不敢违抗月行之,更不想惹麻烦,于是对视一眼,慌慌张张将木板放下了,一个不小心还差点把阿莲的尸体甩出来,月行之跪下来扶好了板子,对他们两个低吼:“滚!”
两个弟子忙不迭滚了。
……
月行之的手触到了阿莲早已僵硬冰冷的身体,直到这时,他才不得不承认阿莲真的死了,明明是夏天,但是他的身体抖得像被冻雨浇透了,眼前渐渐地模糊了一片。
“阿莲……”嘶哑地叫了一声,眼泪便再也忍不住,断线珠子一样落了下来。
“到底为什么啊?!”月行之不知道自己是在质问谁,他哭得没力气,把头埋在阿莲的脸旁边,仿佛离他的耳朵近一点,他就能听到似的,“你明明……几天前还给我写信,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这次跟着师尊下山,还给你带了你爱吃的酥糖……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去伏魔狱?你为什么不能等我回来?!”
就仿佛回应他似的,月行之抹了把眼泪,却突然碰到阿莲头发里一个硬硬的东西,他拨开凌乱打结的发丝,见那是和头发纠缠在一起的发簪——这个发簪是阿莲一直戴着的,初看上去是普通的木簪,但簪头雕的莲花很精美,现在那莲花是盛开的——
“这个簪子是一对的,我和我哥哥一人一个,能够感应到彼此,我们两个离得近时,簪子上的莲花就开了,分开时,莲花就是花苞形状的。”
月行之忽然想起,小时候他经常拿着阿莲这支莲花簪子玩儿,阿莲便告诉他,这是一对的,他和他那并蒂莲上一同出生的兄弟,一人一支。
“那你可要好好留着,”月行之把簪子小心翼翼插回阿莲头上,支着下巴,认真地说,“你和你哥哥失散了,以后靠着这支簪子,说不定能找回来。”
阿莲摸了摸头上的发簪,垂下眉眼,叹了一口气:“它一动不动,已经十年了。”
“一定能找到的。”年幼的月行之跳下凳子,又一蹿坐到阿莲腿上,搂住他脖子安慰他,“我说行就行,我可是这景阳宗未来的主人,等我长大,我帮你找。”
阿莲笑了一下,却很快反应过来什么,轻轻推一下月行之:“阿月,你我主奴有别,你也大了,以后不要和我……做这样的举动了。”说着,他就扶起月行之,顺势起身跪了下来。
“现在在我房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啊。”月行之不高兴,悻悻道,“你也太小心了。”
阿莲跪着不动。
月行之只好无奈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起来。”说着他扶阿莲起来,又忍不住加一句,“……真没意思。”
阿莲神色一黯,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