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敖敦自嘲地笑了,“你错了,公主。那些都是我装给你看的,我恨不得用泥把自己重新塑过,变成像你皇帝哥哥那样温文尔雅的人。可是不行,我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骨子里还是个。。。”
他的嘴被宣卿用手捂住了,她用这种方式打断他,看他不打算继续说了,才移开手,转而摸了摸他的脸,“你才是搞错了,不是这样的。”
宣卿的眼神温柔坚定,“你的穿着,走路和说话的方式,待人接物的礼仪,处理政务的细心严谨,这些或许是装的。但我认为这些仅仅是表达的方式,是你想作为一个好世子去学习的。你说我哥哥,我哥哥其实也是这样呀,他在朝臣面前一副样子,到了家里又是另一副样子。”
“很多人都会这样,可是就算没有这些,你的内心也是温柔的。内心的温柔是装不出来的。我以前见过很多人,有些人嘴硬心软,有些人嘴上很善良,心却很恶毒。”宣卿托着脸,侧着看他,眼里含笑,“可是敖敦。。。你不仅心很温柔,你还能做到说话和做事都很温柔。你看我,好像有时候能装出公主的样子,但私底下你也看到了,我喜欢闹腾,还经常发小脾气呢,有时候还会骂人。”
敖敦彻底怔住了,呆呆地望着她,像是第一次这样被人肯定和称赞。
“我一直觉得你好厉害,你什么都能做得好,你和皇帝哥哥一样完美,以后都不许你看不起自己,我也不许别人这样说你,父亲也不行。”宣卿继续说。
她会因为一份驴打滚和他说谢谢,会主动跟他道歉、夸他长得好看、夸他的虎牙可爱。。。甚至现在夸他很温柔很厉害。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敖敦的眼眶,几乎让他失态。
龙格巴图曾经会拍着他的肩膀,笑着称赞一句他终于有个人样;礼官会夸他进步神速,靠自己掌握了繁复的礼仪;厚吕对他的肯定只是来源于那命星天狼和九年前那个烙印的愧疚。甚至桑伦珠也一度惧怕他,在很久后才终于对他改观。
但是宣卿什么都不知道,正是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才会像对待普通人那样对他。为了这份对待,要他装一辈子他也认了,他可以想尽一切办法瞒住她,可这场刺杀把这个念头浇灭了。
他没法面对一切暴露的那天,至少之前是那样想的。而现在她指着他的内心,坚定地说那是好的,是温柔的。她身上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矛盾的反差。
曾经在乾元殿初见,他还以为像宣卿这种繁华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公主见过的风浪估计仅限于姐妹间的斗嘴或者后宫的争风吃醋,她最习惯最欣赏的肯定也是她哥哥那种被诗书礼仪浸透的完美无瑕的翩翩公子。
她偏偏不是,她对不同的人抱有不同的欣赏,即便是最初故意找她麻烦的乌乐风和勃日帖,她透彻地区分开所谓的形式和本质,并且真诚热烈地拥抱了在她看来更为珍贵的本质。
就算是他深受万民敬仰的见多识广的英雄父亲,也没能像她一样。
她亮晶晶的眼睛里既有欣赏又有鼓励,托着脸笑的娇憨模样好像在说自己挖到了绝世珍宝。
我是很令她骄傲的人吗?敖敦心想,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一句话也接不上来。
原来真正被理解和接纳是这种感觉。
“我说了很让人吃惊的话吗?”宣卿懵懵地问,“我只是说点心里话呀,我真的觉得敖敦很好。”
“。。。真的?”许久,敖敦才像想起来怎么开口说话。他想再确认一次,便鼓起勇气问出这句话。
“真的!”宣卿用力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充满肯定的笑容,“我们宣氏的人从不说违心的话!信我嘛?”
“我信你。”敖敦低着头看她,皱着的眉头舒展,嘴角也终于带上一抹浅浅的的笑意。
“那回去睡觉!你不许再来偷偷喝酒了,也不能天天练剑伤害自己。”宣卿看他这样才终于舒了口气,“也不许再躲着我!我不逼你,但是哪天你想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事情,我很想知道。”
“好啊。”敖敦把她的外衣拉紧,一把抱起她往回走,“明天就告诉你。”
“真的?!这次不是随口打发我?”宣卿眼睛一亮,抓着他的领口要他看着自己再说一遍。
“这次是真的,我都告诉你。”敖敦低头看她,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坦然和柔和,就好像华阳宫那块荷花缸里的冰终于被某个春日的阳光化开了。
宣卿笑了,但突然想起什么:“你还是放我下来吧!你的手都没有好。。。不疼吗?”
敖敦闻言歪了歪头,轻笑一声把她又往上掂了掂,像尚有余力一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调侃,“公主太轻了,丹烟克扣你的膳食了吗?得多吃些,长长分量才好。”
“轻?”宣卿立刻反驳,“前几天才新做了衣裳,她们说我病后养胖了,以前的衣裳腰身都有点紧了呢!”
“那就好,再胖一些也没关系。”敖敦评价道。
“有关系!太胖了穿衣服也不好看啊。。。”宣卿小声道。
“你什么样都好,真的。”敖敦答得干脆,他们已经到了殿门,他背过身用肩膀推开门。
殿内安神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宣卿借着烛光,抬起头看他线条分明的脸和微微上扬的嘴角,几日来的忧虑烟消云散。
“现在睡吧。”敖敦把她放在床上,“我保证不去喝酒,也不练剑,就在这里陪你。”
“你的位置。。。”宣卿红着脸往里面挪了挪。
“好。”敖敦老老实实躺在她旁边。
“那可说好了,你明天不许出尔反尔!”宣卿临睡前又补了一句。
“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