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盯着小满手里那碗面。汤清得能照见人影,别说肉沫,连根葱花都找不到。再联想到刚才少爷半夜把自己叫进去,那副难以启齿又要让他去偷藏大白馒头的模样。这哪里是吃饭,这分明是修仙辟谷!石头脑子里那根迟钝的筋终于搭上了。他一拍大腿,转身就往后罩房跑,火急火燎地冲进陈婆子的屋里。“娘!出大事了!”石头压着嗓子,脸上全是告状的急切。“小满姐……她这是要造反啊!她不给少爷饭吃!”陈婆子盘腿坐在炕上纳鞋底,手里的针线上下翻飞,头都没抬。“满嘴喷粪。我天天看着她在小厨房忙活,还亲自给少爷提食盒过去,怎么就没饭吃了?”“那是饭吗?”石头急得直比划,两只手在空中画了个大圆碗的形状。“连着好几天了!全是白水煮面条!那汤比我的脸都干净!少爷都饿得半夜爬起来,让我偷偷去给他备干粮馒头!”陈婆子手上的动作一顿。她终于抬起头,那一脸的老褶子非但没皱起来,反而舒展开了,露出一副“你不懂”的神情。“哦——”这一声调子拖得老长,带着几分看戏的戏谑。“闹了半天,这是两口子吵架呢。”“吵架?”石头挠了挠头,一脸懵圈。“什么时候吵的?我也没听见摔盆打碗啊?”陈婆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这个榆木疙瘩一眼,手里那纳了一半的鞋底差点呼他脸上。“你个傻棒槌!整个祥云居除了你,就连门口的大黄都知道这几天气压低!你在长孙少爷身边当差,光学怎么端茶倒水,就没学学怎么看人脸色?”石头被亲娘数落得缩了缩脖子,委屈巴巴地嘟囔。“我……我们门口没有大黄。”“行了。”陈婆子摆摆手,又重新穿针引线。“你私下给少爷备点顶饿的点心,别真饿坏了身子。至于他们俩……”她嘴角咧开,露出一口豁牙。“这就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什么时候能好,得看小满那丫头的气性什么时候消,更得看咱们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少爷,什么时候能开窍,学会怎么哄媳妇。”……小厨房里,灶火还未全熄。小满盯着案板上那碗刚出锅的白水面。依旧是寡淡无味,依旧是清汤寡水。她拿起筷子搅了搅,心里那股子作弄人的快感,突然就淡了下去。这几天看着林清玄面不改色地吃下这些东西,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她起初是解气,觉得这高高在上的佛子也有落到她手里的一天。可次数多了,心里反倒有些不是滋味。那天他解释姨母家的事,虽然笨拙,态度却挑不出毛病。堂堂林家大少爷,被她这么整,也没摆少爷架子,更没训斥她半句。“算了。”小满叹了口气,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总不能真把他饿出个好歹来,回头老夫人还得找我算账。”心里的气消了大半,那股子别别扭扭的关心就占了上风。她端起那碗白水面,干脆利落地倒进了泔水桶。重新起锅,烧油。滋啦——两个圆滚滚的鸡蛋滑入锅中,蛋白迅速膨胀起泡,边缘焦黄酥脆,蛋黄却还颤颤巍巍地流着心。又烫了几根翠绿的小油菜,用麻油、酱油和一点点猪油调了个咸鲜扑鼻的汤底。滚烫的面条捞进去,再卧上那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热气腾腾,香气霸道地往鼻子里钻。小满看着这碗色香味俱全的面条,满意地拍了拍手。哼,便宜你了。书房内,灯火如豆。林清玄正拿着书卷,却半天没翻一页,眼神空洞地盯着虚空。门被推开。小满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林清玄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碗面,做好了再次面对“清汤寡水”的准备。然而,一股浓郁的焦香和麻油味扑面而来。他愣住了。碗里不再是清可见底的白水,而是飘着油花的酱色汤底,上面铺着两个煎得恰到好处的荷包蛋,还有几根青翠欲滴的菜叶。这简直是……盛宴。林清玄抬头,目光落在小满脸上。她依旧板着脸,没什么笑容,但眼角眉梢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明显软化了不少。他没有立刻动筷子,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在他这张清冷出尘的脸上显得格外违和。“……今天,不生气了?”小满把托盘往桌上一搁,故意把脸扭向一边,硬邦邦地甩出一句:“快吃!面坨了就不好吃了!”语气虽凶,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却在灯光下暴露无遗。林清玄眼底深处,那一抹极淡的笑意终于漾开。他拿起筷子,夹起那个流心的荷包蛋,咬了一口。,!焦香四溢,蛋液浓郁。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一碗面。看来,这场冷战,终于有了结束的苗头。石头那小子藏在柜子底下的干馒头,大概是可以省下了。门缝里,二丫那双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她死死盯着书房里头,下巴都要惊掉了。见鬼了。平日里那位清冷如雪、走路都不带起风的长孙少爷,这会儿正低着头,跟碗面条较劲。特别是咬到那个边缘焦脆、中间鼓鼓囊囊的荷包蛋时,他腮帮子动得极慢。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亮得吓人。那是满足?那是享受?二丫心里头直犯嘀咕:【这还是咱们世子府那位高高在上的长孙少爷吗?】【一个普普通通的荷包蛋,就把他魂儿都勾走了?】【这也太好养活了吧!路边的流浪猫给口吃的还得喵两声呢,少爷这就……这就从了?】小满站在桌边,视线正好落在林清玄脸上。他吃得很认真。这种认真,和前几天吃那碗清汤寡水时的隐忍不同,那是实打实的愉悦。看着他因为一碗加了料的面条就露出这种“没见过世面”的神情,再想想这人前几日默默吞咽白水面的窘迫样。小满心里那点儿残存的火气,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哧溜一下,散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甚至,还有点儿酸酸涨涨的甜。怪不得人都说,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她这几天作天作地,又是冷脸又是饿饭,换个人早翻脸了。偏偏眼前这位,不但全盘照收,还因为这点儿“施舍”就满足得不行。这人……真是傻得让人没法生气。就在小满心软得一塌糊涂时。嗖——!一团白影跟个炮弹似的窜了进来,急刹车都省了,直接两爪子扒住小满的裙摆。团团仰着那个毛茸茸的大脑袋,琥珀色的猫眼瞪得溜圆,死死锁定了林清玄碗里那个刚被咬了一口、正往外淌着金黄蛋液的荷包蛋。喉咙里那呼噜声,跟拉风箱似的。急切的心声直接就在小满脑瓜子里炸开了:“喵呜!小满!本座看见了!那是流心蛋!”“那个流油的!快让他分我一半!不,整个都给本座!”“他一个大男人吃什么蛋黄!蛋黄本来就该留给喵,快给我!喵——!”小满忍着笑,低头伸出手指,轻轻在团团脑门上弹了一下,把那两只不安分的爪子拍下去。“别闹,那是少爷的晚饭。你想吃,待会儿我去小厨房给你单独煎一个。”团团哪里肯依。它后腿一蹬,又扒拉上来,尾巴甩得跟螺旋桨似的。“喵!不行!我就要那个!那个看起来比较香!”“你看那油花!看那色泽!肯定比你重新煎的好吃!”“他吃过的怎么了?那叫有缘分!快给我抢过来!喵嗷!”林清玄听着这一人一猫的动静,筷子顿了顿。他虽然听不懂这猫在鬼叫什么,但看那双绿油油盯着自己碗里的猫眼,还有那副馋得快流口水的德行,猜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想抢食?林清玄眼底那抹笑意更深了些。他没说话,甚至连眉毛都没挑一下。只是慢条斯理地伸出筷子,精准地夹起那半个流淌着金黄蛋液的荷包蛋。在团团瞬间放大的瞳孔注视下。手腕微转,动作优雅至极。然后,缓缓地、一口不剩地,送进了自己嘴里。嚼了两下。咽了。团团:“!!!”整个猫都石化了。那是它的蛋黄!它的流心!没了!“喵嗷——!林清玄!你个黑心肝的!你故意的!”“你肯定是故意的!气死本座了!那是本座的蛋!我要挠死你!”肥猫气得浑身毛都炸了起来,爪子在地上挠得滋滋作响,恨不得扑上去跟这位大少爷拼命。小满看着这幼稚至极的“人猫争食”现场,终于破功。“噗嗤”一声。笑声清脆,瞬间打破了书房内最后一点沉闷。她捂着嘴,眉眼弯弯,笑得肩膀直抖。祥云居里那股子持续了数日的低气压,就在这碗香气扑鼻的面条,和这一声久违的轻笑里,彻底散了个干净。窗外月色正好。屋内,有人,有猫,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这就够了。:()共梦后,佛子他动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