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八个,十二个……
采昭子的目光最后落定手中,那枚刚折好的纸鹤。
还差五只就做完了,一边各挂十只,这样纯素的纸鸢就也有飘带了。
前日踏春,结束后采臣子见他喜欢得紧,把纸鸢送给了他,等没人时候,采昭子左翻右看,只有纸面上点出的几朵鹅黄桂花,远看极淡。
总觉得东西太少了,那日空中飞扬的纸鸢都衔着彩丝,随风缭绕,他们的孤孤单单,身形孑然。
午间散学,采昭子一向不愿归府,饿着总比面见母亲强。
他舒了口气。歇一会,今儿中午就能做完,晚上回去就可以给纸鸢接上了。然后放进匣子里珍藏。
母亲有个小银匣子,放着独属于她的贵物。他得此启迪,也找了个大箱子,时不时往里头添点东西。本想着放些让自己欣乐的东西,好艰难时候看一看,祛些不好念想。结果后来发现,这些东西都跟采臣子有关,索性成了他的专制。
手上已被色纸染得五花八门。采昭子去的纸铺不好,买的色纸也就容易掉色,它们没再经过保色浆刷。
他靠攒的月钱买了几卷。一想到这个采昭子就心疼,采砚格外在乎外舆,所书家规中有节俭一项,所以明面上给采臣子的月钱与同位人家低了几档,他是采臣子三分之一。采臣子茯湘子暗有贴补,到他就不了了之了。其实这也算不少的,他平日也花不到多余的钱,不过这钱到他手前先流经秦氏,不可豁免地被扣了多部分,剩下的还想替采臣子攒些用在武具上,尽量能省则省。
午憩将尽,同窗陆续而归。采昭子心满意足整饬那群摊在桌上五颜六色的纸鹤,悉心罗列到桌边一角,哼起小调。
“你这次又考了第一?”桌前围起人。
“呃……”又是他们,采昭子不敢说话。
“你个晦-气东西,若不是你占着位子,老子就能上榜了,知道给我惹了多大麻烦么?”
“对不起……”
“管个屁用,你他妈少考几位不行么?上次让你交白卷,怎么没照做?”
“我,我降名了……母亲打我。”采昭子磕磕绊绊。
“你当我们就不打你了?”为首的胖子挥挥拳头,被旁边拦下。“哥,别冲动。上次……”
“操。”胖子气急败坏,瞟见摆放整齐的叠纸,攥起来几下撕碎:“你他妈还有心情玩这个,娘们唧唧的,谁跟你一样。”
“别!”采昭子心中滴血。
好多钱好多钱。
“别什么别?我告诉你,小爷虽然动不了你,你身边这些东西玩意儿,一样也别想好好留着。”
“大哥威武!”“大哥威武!”“大哥威武!”……
自从上次采臣子见义勇为,他们便改换了对付他的方式。
“就你这穷酸样,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跟我们同窗,跟我们大哥同窗。”
“你照照镜子看看,你配进这儿么?你什么身份,我们什么身份?既然有幸到这来,就好好给我们提鞋,乖乖当个绿叶,没人想为难你。你倒好,来我们这儿抢风头了。是不是每次揭榜都觉得特威风?”
“倒霉玩意,跟他同窗都玷污咱们。谁叫他硬凑的,这么厚脸皮?”
“……”
人群七嘴八舌,采昭子傻傻呆愣在那,最后他们也没了兴致。
“总之奉劝一句,烂泥扶不上墙。别总妄想,好像插几根鸟毛就把自己当凤凰了。鲤鱼跃龙门人家可怎么着也是金鲤呢。先认清自己配不配,这地方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采将军一介武将不懂文场,被你娘一顿花言巧语就费大力给你运作进来,可是你配的了么?担得起么?今后该怎么向他交代?你良心难道无愧么?如此厚颜无耻,心安理得赖在这?今后一辈子寄生在采家?”
他咄咄逼人,最恐怖的是,这些话句句都让人无可回驳,说的全部在理。
采昭子被他一连串质问吓怕了,撑在地上的手微微震颤,眼神直直散向远方。
“木鱼脑袋。”胖子见他毫无反应,气骂一句,遂带领一群人走远:“我操,妈的烦,今天回去又要被老太婆说教。”
午夜寂静无声,采昭子估摸众人都睡下了,爬起来点上小烛,借着微光把那团揉成一团的纸鹤分开,重新折整,粘贴。他滞缓重复着,目光盯着飘忽地烛火出神,直至最后一只残鹤勉强成型,小桌上挤满一堆东倒西歪的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