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温家主院中太湖石即可。”
温庭玉脸色微沉:“即便能堵,水又放到何处?”
“拆墙卸瓦,总有去处。”
话音未落,顾从酌甚至并未回头,只抬手一挥。
身后侍立的四名黑甲卫闻令而动,其间一名身形瘦削的反应最快,拔剑出鞘劈落块齐人高的太湖石。另外三名黑甲卫低喝一声,内劲迸发,生生抬起那块重逾千斤的太湖石。
“哐啷”一声闷响,进水口便被堵住。
而那名反应最快的黑甲卫足尖点地,旋身落在荷塘的下水口,剑光一闪,泥土碎石飞溅,直接劈宽了那道小口!
池水汹涌而出,沿着原有的沟渠向外泄去,甚至无需额外开道。
不过片刻功夫,荷塘里的水便减去大半,淤泥连着各色根茎逐渐暴露出来,散出浓重的土腥味。
温庭玉面色彻底沉了下来,看着眼前这强盗般的“放水”行径,手心攥得死紧。
偏在这时,顾从酌还慢条斯理地捻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酒,对着温庭玉示意了一下:“顾某今日反客为主,擅自改了温家主院中景致,还望温家主不要介怀。”
他瞥了眼那迅速见底的荷塘,颇为热心地问道:“温家主,不如顾某再派人下塘,帮温家主把藕挖了?”
什么藕不藕的,大冬天哪来的藕!
温庭玉看着那片狼藉的荷塘,还有露出来的乌黑淤泥,气极反笑。
他不再与这该死的莽夫打哑谜,干脆撕破那层窗户纸,反问道:“顾指挥使,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采藕非采藕,你放得干我这院中的一池水,难道还能放得干整个江南的水吗?”
顾从酌迎着温庭玉的诘问,只回了他四个字:“一试便知。”
温庭玉深吸口气,压下怒火,试图换一种方式说服他:“即便顾指挥使试了,于你顾从酌有何大益?不过是得罪满江南的官绅,做一件吃力不讨好的苦差,朝中将有多少风波将冲着顾指挥使而来?”
“再者,顾指挥使可想过,荷塘里的水若被放干,依水而生的鱼虾还能活成吗?与指挥使而言,此遭南下,试与不试都能风光回京,难道搅得人人自危,百姓就能安生度日了吗?”
甚至搬出当地百姓来说话了,这番说辞可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倘若顾从酌真是个贪生怕死或心性不坚的毛头小子,可能还真要被他哄住。
顾从酌却道:“鱼虾依水而生,天经地义。但温家主似乎忘了,这湾荷塘水并非天生就在你温府的院墙之内,是温府掘地三尺、挖塘蓄水,要取莲荷的风雅。”
“如今,顾某要将此水还于江河,鱼虾自可随之奔流而去,有何不可?”
守着贯通南北的繁华运河,来往的商户却只敢走山路;靠着物资丰饶的渔港海湾,偏远村庄的百姓却只能把辛劳采来的的珍珠卖给一戏班主;捏着东边的盐场铁场,送进国库的税收矿物一年比一年少。
三岁孩童都知江南“自古繁华”,偏只养富了一个温家,麾下的百姓还有靠吞珠度日谋生的。他竟还好意思言辞凿凿,和顾从酌谈及为百姓思量?
温庭玉不及而立便能当上家主,确有几分颠倒是非黑白的能耐。
言尽于此,该说的顾从酌都已说完,他起身正欲离开,刚行出三步。
“顾指挥使!”温庭玉猛地提高声音,将他叫住,语气中隐隐带了些威胁,“如今指挥使仰仗陛下宠信,行事自然无忌,然而这天下终究姓沈,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的忠心能坚持多久?”
“来日时移世易,怎知今日你所做的一切,不会成为他人攻讦你的利刃!”
若说前面的尚且算是协商,那这几句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与狂妄了。一时不知,温庭玉仰仗的究竟是“天高皇帝远”,还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风还在吹,温庭玉作文人打扮的发丝全随之飘起。他死死盯着顾从酌的背影,袖中手指紧握。
顾从酌脚步不停,唯有一句笃定的话语随风清晰送回:“顾某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