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逐渐模糊,冰冷的漆黑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濒死之际,他的意识却格外清晰,眼前如同走马灯一般闪过破碎的画面。
第一次,是在四时谷的瘴林里,他为求神医治旧疾不惜独身涉险,却身中瘴毒,倒在迷阵里奄奄一息。是沈卿云不顾禁令出手将他带回谷中,衣不解带照顾他三天三夜,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
第二次,源于唐二白处心积虑的毒杀,他和胡绥同时中毒倒在地牢里。绝境当头,仍是沈卿云不惜违背医者一视同仁的初心,把那枚唯一的解药喂到他口中。
第三次……就是现在。
那枚他迟迟不曾丢弃的香囊里,藏着的那粒清神丸,是她未雨绸缪的救命之恩。
她救过他,整整三次。
过往那些被他刻意忽视,强行压抑的瞬间一一在眼前闪过。
沈卿云专注施针时微微蹙起的眉头、调配药材时灵巧纤细的手指、亲吻他时眼眸里盈满的暖意,甚至是最后决绝转身时那抹疏离的倦色。
这绝非顺心,也不是习惯,更不是无关紧要。
一股强烈的渴望,伴着滔天执念,在他逐渐冰冷的胸臆间熊熊燃烧。
“沈卿云……”
唐九霄染血的唇齿间,艰难却无比清晰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瞬,那个执拗的念头深深地刻入他的脑海中。
他不能死。
这条命是她救的,那么她的人,她的心,她的一切,都只能属于他。
绝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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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府堂屋里炭火燃的极旺,暖意融融。
暖炕上,手执蓍草的老妪低垂着眼帘,枯瘦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缓慢捶打着膝头。
胡霁挑帘入内,先在门边暖炉旁驻足,仔细解下沾了雪沫的披风,待一身寒气散尽,这才放轻脚步走到炕前。
她微微倾身,温声探问:“老祖宗,可是这炕火不够暖?”
“老毛病了,是骨头缝里早年积下的寒气,再旺的炭火也焐不热它。”
胡太姑婆眼皮微掀,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在她面上一扫,随即问道:“都安顿妥帖了?”
虽未指名道姓,胡霁心中已如明镜:“回老祖宗,云姑娘已安置下了。”
说到此处,她语气微妙地一顿,这才继续道:“就在兄长生前所住的青松院里。”
方才她能如此及时地出现解围,自然是眼前这位老祖宗暗中调度的结果。
实则胡霁对这位云姑娘只有厌烦。
愚不可及、优柔寡断、无用的善心泛滥。
最最令她难以释怀的是,胡绥因她而死。
医者仁心?何其讽刺。
都说四时谷医术卓绝,为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之人生生殒命?
“阿霁,你心里头有怨气。”
拨弄着指缝里的蓍草,胡太姑婆的声音不高,却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莫不是在怨我?”
“怎么会?”
胡霁面色微变,忙不迭地屈身凑近炕沿,手下力道放得极轻极柔,小心翼翼地替太姑婆捶起那条病腿。
暖炉的炭火映着她低垂的侧脸,却驱不散眼底那层冰寒。
终究是无法压抑住心底的不忿,她紧抿的唇线微微翕动,压抑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害死了大哥……这等弥天大罪,便是叫她偿命都不够!老祖宗又何必留她在跟前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