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岑寂陡然如此严肃,皇帝也不免多了几分认真:“那是自然,朕为皇帝这天下本该是朕的,只是眼下朝中大臣都心向太后,她若不放权,朕也一时无法。”
宋岑寂温声道:“您与太后娘娘终归是母子,何不与她直言。太后舐犊情深说不定会让权。”
绕了一圈他并没什么见解,反倒让他去乞和,皇帝顿觉丧气,转念一想,如今这局面自己都没法子,哪能指望的了他,长叹一声:“你还是太不了解她,若动动嘴皮就能了事,朕哪还犯得着发愁。”
宋岑寂声音忧黯:“总归是独木难支,若能多几个人帮皇上在朝堂上说话就好了。”
言者似无心,听者却有意。
皇帝眸中晦暗转深。
他自满二十及冠,起先朝中也有人请奏,让太后退回内宫,交还朝政,可没过多久这些上奏的人,或是获罪被远远贬黜,或是因罪下狱砍头流放。
渐渐地,便没有人再提这件事,好像太后主政理所当然,而他虽身坐黄金龙椅,在朝臣眼中永远都是个不会长大的幼童。烦躁的情绪由心底盘桓,犹如长久散不开的浓雾,而今骤然有了纾解的缺口。
说到底太后也只是个女人,本朝就没有女人主政的先例,朝臣愿意归顺,大多都赖于利益驱使,真正忠心的又有几个,如果他也能在朝中根植势力,届时万人上书,何愁不能将太后逼回后宫。
他这厢犹如破云见日,窥得天光。
那边宋岑寂已如无其事般:“臣弟把话带到,至于去不去。。。。。。”他顿了顿,斟酌道:“换做臣弟绝不敢冒犯太后威严,但皇上为亲舅舅求亲,关起门来也算家事,应当算不得冒犯吧。”
拱手作礼退行,转过身便徉徉朝着五英堂正门而去。
寿春不在,王舜作为紫宸殿二把手,暂时顶了他的空缺,上前道:“皇上,武英堂内乐坊已经备好了舞姬,现在进去吗?”
皇帝这会儿哪有心思看什么舞姬,他缓缓摇头:“今日静安宫可召晋阳侯府的人来?”
王舜愣住语凝:“这。。。。。。”
“不愿说,还是你想当下一个寿春?”想起寿春的惨状,王舜腰弯的更低了,总归召见晋阳侯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便赶紧道:“是,奴才今早去绣坊局给皇上递交初春新衣样式时碰见过。”
“晋阳侯脸色如何?”
王舜回想了下,如实道:“晋阳侯看不出来,但是世子爷是不太好,脸像是掉色儿了似的,白的。。。。。。哎,皇上!”
话还未说完,皇帝便已向宫门大步而去。
断断续续的风将宫檐下的铁马吹起,铮铮清鸣。
宋岑寂不紧不慢的沿着宫道向外行,武英堂皇帝并不常来,这里也离宫禁处的几条大道较远,一过巳时几乎见不到宫人往来,静的能听清脚步回响。
刚迈过宫门,便现出一道身影,朝着他噗通跪下:“奴才代寿春叩谢长乐王。”
宋岑寂自是认出他,步伐却未停留,轻轻丢下一句:“回去好好照顾寿春吧。”
直到那脚步声渐行渐远,小宁子才抬起头,眼泡还肿着,定定望了那背影一会儿,确认再看不见了,才用袖子掖了掖眼角,起身垂头往内所走去。
寿春日日在皇帝身边伺候,天长日久将他的性情也摸了十成,寻常事不会惹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归根究底,总是亲情牵绊,小宁子年初进宫来投奔,是寿春大哥留下唯一的儿子。
自幼时被卖进宫,寿春已好些年不跟家里联系,也是见了亲侄儿才知,前两年浙地一带闹旱灾,地里结不出庄稼,饿死病死的不计其数,哥嫂眼见养不活孩子,只能将小宁子送进宫来。
初进宫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寿春怕他不留神惹了人,折了这条小命,便拎在身边照料,没想到是祸躲不过。
脸上的伤已经有太医来上过药,依旧是灼烧般的疼,伤口深,指定要留疤,寿春躺在榻上有些哀叹,活了半辈子,临了竟还破了相,闹了个下头缺,上头残的境地。
门口光线一暗,他打眼儿去瞧,见是小宁子回来了:“跟谢过了?”
小宁子一看他这副样子就开始抽噎:“嗯,叔父,是侄儿不懂事,害的您遭罪。”
“行啦,别滋你那猫尿了,知道为什么叫你去道谢吗?”
小宁子摇摇,他也确实不明白,明明那一箭就是冲着人面上去的,再稍微错一点儿就射进眼眶,要人命的事,不记恨就罢了,为什么反倒要去道谢。
“你小子,还是太嫩,要没今天那一箭,你现在哭的就是座坟了。”寿春想坐起来,但脸上火烧火燎都动了动便作罢了,招招手,将人叫到跟前来,语气郑重:“想在皇上身边伺候,害怕没用,你能敬却不能怕。”
“今日皇上赦免可不是发善心,是长乐王在他动杀心之前,提前替他消了心里的火。”
“我这脸虽烂了,可命保住了。”
说到这儿寿春已有几分唏嘘,小宁子却是听懂了,回想起方才那位王爷睥睨之貌,心下不禁无限感激:“侄儿记下了,等下回见了长乐王再重重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