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宴席已散去一个时辰有余。
容渊刚沐浴好回房,低头轻嗅,俯身闻到发梢还弥漫着淡淡的皂荚香味,才尚算满意。
而他洗了足足三遍!
方才他和常缨合力将秋止雾送回房时,也不知怎的,折腾了她。后脑勺刚沾上枕头就腾坐起来,将胃中酒食吐了个干净。
而彼时站在她身侧的容渊,来不及闪避,反倒被人一把抓住,也自然跟着遭了殃。
他一向讨厌污浊酒气,因此宴席从来都是装模作样,更何况是已经在腹中二次发酵过的。
碧色流光缎外袍上沾满污秽,他登时便气恼不堪,却还是强忍着恶心,让常缨给秋止雾灌了醒酒汤,等她安稳睡去才离开。
月朗星稀,诸般尘嚣褪去。
容渊正要上床就寝时,却听见后院池塘中发出“扑通”一声。
那声音很低,但空隙间隔皆有规律。他支开近处一扇正对后院的窗望过去,竟是秋止雾在池边投掷石子。
她背对着容渊卧房,却不难看出,纤瘦娇小的身影百无聊赖,颇有些落寞寂寥。
片刻,容渊走到人身后,低声一句:“醒酒了?”
秋止雾正望着一池湖水出神,他声音入耳空灵,倒将她吓得一哆嗦。直至看清是容渊,才舒了一口气,点点头道:“被噩梦吓醒了。”
她从梦中猝然惊醒时,房中空无一人。
梦里,她起初坐在一顶大红花轿上。只一眨眼,面前场景就变成一间暗无天日的地牢。她双手被吊在刑架上,唯一的光亮便是不远处一个火盆,火舌诡艳,散发着橙红的光。而后有一人,手拿着烙铁朝她走来,眼见滚烫铁片离她越来越近……
她当时便吓醒了。
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滚落,她不想坐上那顶花轿,更不想送死。她怕极了,鬼使神差便来了池边醒神。
容渊见她面色苍白,不禁眉头一挑,问道:“梦见什么?”
她朝湖中投了一粒石子,激起一层水花,才侧头抿唇,笑意盈盈道:“我梦见,师父你。”
皎洁月华披洒在她身侧,映出她眼底高挑温润的人影。
他嘴角一勾,说道:“那为何会惊醒?”
“我梦见师父幼时被人欺凌,我出手相助,便也被连坐,挨了好一顿毒打。可是等我爬起来,师父却在一旁没了呼吸。随后便吓醒了……”秋止雾说话时声情并茂,似是真有画面一般。末了,她微微昂头与人对视。
“师父,自从少时一见倾心,我便真的很怕跟你分开。”
容渊眸色一沉,提及幼年,他心底经年未愈的疮疤隐隐刺痛,因而开口吐出冰冷一句:“天下无不散筵席,我不会追随公主一世。”
这话也同样激起秋止雾不愿提及一事,如若容渊是既定攻略对象,那这筵席就散不得!
既然和亲迫在眉睫,她便必须来一招行之有效的攻略办法。她忽而望向容渊,眼中神色复杂。
“师父,你对我诸多照顾,百般忍让,甚至纵容我搅乱马税之事,便是早盘算好了,要以我和亲为退路,对吗?”
“倘若我日后注定要和亲,那趁此机会,也只想问一句,要为你当多少回棋子,师父才会动容。”
“要多久呢?”
最后一块石子坠落池中,打破一弯月影,沉入水底。破碎的月影随微风飘荡在水镜上,片刻平静如昔,再无波澜。
在这缕炙热眸光注视下,容渊竟头一回觉得,自己于她的利用行径有些卑劣。
他眼波轻漾,心底莫名生出些愧疚心思,喉间呼吸一滞,静默不语。
秋止雾低嗤一声,踮起脚尖,才堪堪贴在人颈间:“师父,我甘愿入你的局,是我心悦于你。可一颗心晾在那儿太久,会冷的。”
濡湿气息打在容渊颈间肌肤时,他指尖在袖底轻轻一颤。待人与他擦身而过,一缕微弱酒香也在风中消散。
容渊以为,是借着零星酒意,才能让她问出这些话。
他无法否认,自己在这场虚情假意中,渐生了些细腻心思,可他却总以为控制的很好。
只不知为何,方才他心脉突地一跳,紧接着便传来一阵若有似无得刺痛,久久才得以平复。
东宫重回寂静时,一扇后门又悄然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