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珺叫人把柔嘉带去别处,与宣元帝面对面就坐。
侍奉宣元帝的还是从前在崇政殿伺候的老人,烧水煮茶,还算尽心。端上来的茶是陈茶,新茶饼也有,要留着赏人。
“朕这些日子,常梦起你母后,她就在这么一棵桂子树下抚琴,朕唤她,不管怎么喊,她也不理朕。江宁,朕就快要去见你母后了,也想再见见你。”
宣元帝突然忆起了什么,“你等等。”
宣元帝留谢文珺在桂子树下,独自进寝殿抱了张经幡出来,如护至宝一般护在怀里。
“这幡是北雍的神物,北雍的二皇子贡来的。有它,朕还能再见到你母后。朕盼你来,又怕你不来,你不来朕这些话也没个人说去。当年,朕还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荣家要送你母后去北雍和亲,是朕与兄长上门抢亲……”
谢文珺听他竹筒倒豆子一般说起往昔。
她想,应该心生怜悯。
可她没有。她平静地听宣元帝说起这一切,似在听一出无聊至极的戏文。待他说得累了,谢文珺才道:“幼时,儿臣与母后也是这般苦等父皇来瑶华宫。”
宣元帝不敢抬头看谢文珺的眼睛。
“朕那时忙于国事,愧对你们母女。但朕从不曾缺了你们母女的衣食供奉……”
“父皇迁居行宫,皇兄可曾缺了父皇的衣食供奉?”
静默一刻后,宣元帝哽了起来。
他如今才有体会,不是衣食充足,心便有所依托了的。经年的冷落,那日复一日的衣食无忧,也不过是在单调乏味中熬日子。
经幡被洇湿两片水痕,还不断有泪滴下来。
“皇兄把柔嘉送去皇苑,儿臣到那里时,看到宫里送去的菜肴瓜果、银钱的份例,都被奴才克扣了,柔嘉自己在捡掉在井边的酸果子果腹。这样的日子,儿臣亦曾经历过。”
宣元帝难以置信地抬头。
“儿臣相信父皇是真的忙于国事,或许未曾留意这些后宫琐事,又或许是默许了德妃的所作所为,这般视而不见,何尝不是一种放纵?外祖一家没落无人,她一人在深宫之中举目无亲,君恩是她唯一能够倚仗的,父皇给她贵妃尊位,却又任由她受人欺凌。父皇可还记得她尚在闺中时是誉满四方的才女?母后心性太过高洁,不愿用那些争宠的手段博取君恩,也不愿,以宫闱用度的分毫之争叨扰圣听,故作可怜求父皇垂悯,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望父皇能忆起曾年少相伴的情意。”
“她等了父皇半生。”
“锦阁姑姑说,母后临终所愿,是去和亲。”
谢文珺夺过宣元帝手中的幡,顺着纹路“呲拉”一撕,便从中间断开成了两截。
“江宁!”
裂帛声起得突然,宣元帝眼睁睁看着经幡从中间撕开。他拢起两片残布,泣不成声。
“儿臣替母后做这个决定。她不想见你。”
谢文珺起身便要走了,道:“太阳落山之后山上会起风,回屋罢。往后,除了宫里的份例,儿臣会额外再送来,父皇就在此地颐养天年。儿臣告退。”
转身时,暮色恰好漫过桂子树。
余晖映着金桂细小的瓣,照出二十年前的某一日,谢文珺倚在瑶华宫门前翘首盼着父皇驾临的那个暮后——
作者有话说:谢谢汤姆炸的浅水鱼雷。
二更,看文愉快。
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第107章
祯元六年秋,北雍二皇子翟吉发动兵变,弑兄夺位,登基为帝。即位之初,便厉兵秣马,立“二十等军功爵制”懋赏军功,举国整兵。
兵犯中凜之心昭然若揭。
谢渊不得已往西岭发急檄,命驿卒星夜兼程,召回正在西岭平叛的陈良玉。
西岭雨夜。
陈良玉将小旗插入舜城、卞城的沙盘中。
帐外暴雨如注,闪电一道道划破夜空,惊雷一声接着一声地炸。
她从庸都发兵时递了一封急函去北境,景和率两千骑兵率先赶来西岭与陈良玉汇合,步兵后行。今夜趁雨夜袭,景和与卜娉儿分两路,攻被叛军占据的舜城和卞城。
赵兴礼也在大帐,茶饼用尽了,没有茶招待他,火灶离大帐很远,茶水壶提来时烧滚的水已不沸了,他手里捧着一碗温水。
舜城与卞城的兵防是赵兴礼暗查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