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玉道:“廖大人,那群刀马贼入城抢劫,见人就砍,见女人就抢,见家禽就牵,牵不动便宰。男人做苦力把身子累坏了,干不了重活,全靠老母和女主人缝补浆洗过日子,养几只老母鸡,一家人指望着鸡下了蛋,拿到集市上换些钱,给男人买药,省吃俭用一年到头攒下来,能在年关给孩子做双新鞋。那几只鸡,女主人怀着身孕都没舍得杀一只补补身子,全叫酋狄贼寇捉了拔毛下锅,吃一半丢一半。廖大人打个牙祭就要砍掉数十对鸡膀子,当然不在乎几只鸡羊。于百姓而言,鸡比你廖大人的命重要!”
廖松卿霎时脸涨得通红。在朝中谁都知道他因此事被赵兴礼参得没脸,吃斋念佛许久。糗事被提及,他一时无言,便有人接上。
“昔日战时,朔方商道由北境兵马大帅主理,税银不必上缴国库,充作军用。可如今国库空虚,财用匮乏,你却拿着朔方商道的税银在北境三州大兴书院,你是何居心?”
陈良玉两边转了转头,看清说话的人乃当今国子监祭酒,姓程。
“书院哪州哪郡哪县没有?圣贤书人人读得,北境子民为何读不得?难道北境子民竟算不得皇上的臣民?若要以封禁书院来节省国用,那干脆,国子监一并封了,你程大人告老还乡,大伙谁也别干!”
工部尚书唐仕琼往前站,暴跳如雷:“国子监怎能封禁!好啊,长公主羁押国子监弟子,大将军要封禁国子监,国之基业,岂能任你们瞎闹!北境向来不尊崇读书,老侯爷也未提过此事,怎么到了大将军这里,便要大兴书学?若不心虚,便把朔方商道的税银用度呈报上来,查一查,便什么都清楚了。”
陈良玉掌心向上一摊,“唐尚书,十年前工部尚书姚崇山满门抄斩,可还记得为何?如今衍支山行宫重修,可不要搞出另一桩行宫贪墨案才好。”
唐仕琼气急:“本官清清白白,大将军莫要出言诬陷!”
“本将是提醒唐尚书。俭省国用不能只靠我一人,大家皆有份。”她目光锁定了一人,乃兵部尚书盛修元,“盛大人,让盛予安公子少在倚风阁买几朵花,国用不就节省出来了么?盛司农,你在就好,别回头说本将背后议人长短。”
陈良玉视线扫过一众大员,“要查可以,不能只查北境的用度。都经得起查吗?谁的腚干净?”
“你粗鄙!”
“你文雅。诸位有大才,文章写得繁花锦绣、干净漂亮,写尽天下太平事,不肯俯首见苍生!”
争吵不休,到底也没吵出个结果。散朝时,自崇政殿走出来的官员个个面红耳赤,七窍生烟。陈良玉大步跨出承天门,打马扬长而去。
“老侯爷在世时,她尚且懂谦卑,识大体,老侯爷与武安侯都不在了,你瞧瞧她那行事作风,没人治得了她了!”
陈良玉嘴上没吃亏,舌战群官,心气儿也没顺到哪里去。她取了阑仓剑来,在良苑里肆意挥洒,活动筋骨。
头发只简单地束了一缕,气流随剑而动。她眉骨优越,鼻如鹰喙,提起剑,衣袂翻飞间给人以鹰击长空的凶猛感,无端地叫人不敢靠近。
一套剑法舞完,陈良玉脑门上发了汗,走到院中的乱石堆叠的石桌前提起一壶冷茶仰着头往口中灌。
喉咙上下滚动着。
茶水洒了些到胸襟上,水墨一般晕开。
余光不经意扫过良苑的门,发现一人影站在那里。她扭头看过去,门下正站着一位清贵佳人。
谢文珺着一袭织锦长裙,披着件白狐领的氅衣,似她人,平宁而瑰丽,正静伫在那里——
作者有话说:今天还有一章,一定有。
别问为什么,因为不更我就进小黑屋了。
第78章
陈良玉忙搁下茶水壶迎上去,手脚有些慌乱,竟连揖礼都忘了见,“殿下,你几时来的?”
谢文珺目光落在她喉间一点水渍上,那片脂玉般的色泽被高升的太阳直照,映出锃亮的光。
她想抬手去擦,想了想,最终只掏出了帕子递出去,“刚到,看你在练剑,便没有打扰你。”
深秋的艳阳天早晨也还是有寒气,那块儿被谢文珺盯过的地方一阵儿凉一阵儿烫。
陈良玉不着痕迹地将那水迹抹掉,刚要把锦帕归还,谢文珺等了半晌,没听到她请自己进去坐,便不等她开口请,自己抬脚往里走。
陈良玉递了个空,收回手,把那方锦帕绕着手指绞了一圈握在手里。
“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
谢文珺道:“听这话,像是不欢迎本宫来?”
“没有。”陈良玉随同谢文珺身侧走着。
只在方才,她还驻足在关雎楼前,凝视着黑漆木门,似乎在期盼着下一刻那门就会从里处打开,她想见的人会端着仪态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宫衣侍女。
人确实来了,却未曾见身后跟随着侍女。
欢喜之余,陈良玉竟觉出些不自在,似乎她与谢文珺之间,平白无故多了些生分。
谢文珺道:“本宫今日去见皇兄回禀农桑事宜,路过侯府,顺便来看看。”
长公主府便是太上皇旧邸。
陈良玉认真思量着皇宫、侯府与长公主府之间的方位,半晌,她才开口道:“长公主府,到宫里,再到这里,好像不顺路。”
“本宫的府邸还未修缮完工,住不得人。”谢文珺进了陈良玉的卧房,她自顾找到桌椅坐下,道:“在此之前,你得收留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