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映衬下,那通红的双目似两口深潭被烈焰炙烤过,陈良玉目光紧锁着坐在水榭中与衡邈谈笑的人。
她一步一步穿过雾气,只看得见那个人。
周围的一切都被白纱笼罩,模糊不堪。
倒春寒的时节已经过了,水面来的风吹散她一身薄汗。
直到荣隽动手推了她肩膀,岸边的军士换过新的火把,她方知自己一言不发在谢文珺面前站了多久。
沉重的眼皮缓缓落下又抬起,她往后看,衡邈举着两样东西——
衡继南的军印与兵符。
“南境兵马听任调度。”
陈良玉道:“我与长公主有话要说。”
谢文珺斜靠在栏杆上,底下是一汪清水。几人散去,她身姿更随意了些,眉梢挂笑,等着听陈良玉对她的恭维。
陈良玉许久不作声。
“从什么时候,长公主殿下这般提防我了?”
谢文珺道:“从不曾。”
陈良玉:“今日所为之事,为何不与我提早商议,为什么要以身犯险?”
语气如常。
内心无法言说的波澜早在目光里翻涌。
谢文珺向她释白,道:“你手握重兵,若等你前来,衡继南必然有十二分防备,只有我替你动手,攻其不备,胜算才更大!衡继南手底下的将领早有人上谏,让他出兵,可他这般前怕狼后怕虎,畏缩不出,早收拢不住人心了,我不过让赵明钦联络起以往赵周清手下的旧部,衡邈取了他的军印与兵符,策反他身边近卫,他便再无人可用,徒作困兽之斗。本宫实在想不明白,应通年间雄杰辈出,他这样的气魄与胆识,怎能位列天下十二侯?莫不是来充数的。”
应通年间的天下十二侯并非真的王侯,乃是五王各自麾下的首将与军师,陈远清、林鉴书、严百丈、江伯瑾俱是其一,只看末了谁家主公登上皇位,谁便当为万户侯。
那样一场豪杰并起的大乱斗后,真正封侯的,只剩下陈远清与衡继南二人。
陈良玉道:“如果失算,你想过会是怎样的后果吗?”
谢文珺道:“无论何种后果,本宫都承受得起。”
“可我承受不起!”
陈良玉终于崩溃:“你若有差池,我如何对惠贤皇后交代?”
谢文珺蓦地从美人椅上站起来,带起一阵微风,“说到底,你想护我周全,还是只因母后临终所言。”
陈良玉:“因为什么重要吗?”
“只有对你不重要。”
谢文珺低语,似怕人听不见,又怕她听见了。
那一种畸形的、难以言说的情欲在陈良玉对她的日渐纵容下疯长。
她很痛苦。
“既然一开始那么讨厌我,为什么你不一直讨厌下去?我不需要你护我周全,我根本一点儿也不需要!我绝非经不起风雨的雏鸟之辈,我能助你,我可与你一同筹谋,可与你同步前行,陈良玉你睁开眼睛看清楚究竟谁才是那个可用之人!”
陈良玉:“快十年的旧账你也翻?”
谢文珺对上陈良玉的目光,那目光里是十分的清澈,清澈到什么也没有。
她转过去,背对着她,不愿再说话。
陈良玉在她身后默默站着,过会儿,见她果真不愿再讲话,道:“若殿下当真不能释怀,你也可以讨厌我。不过,也不要讨厌我太久。”
谢文珺依旧不愿说话。
陈良玉心道不对,明明她是要兴师问罪,怎么反倒成了要哄人的那个?
她从背后伸出手,轻轻扯了扯谢文珺的衣袖,问:“你那秋后算账的名单里是不是也记了我一笔?”
谢文珺道:“我记你不止一笔。”
陈良玉道:“那你就记着,慢慢地算。慢一点算。”
周围的雾气在碧波上低低地悬浮着,似有若无地亲吻着平静如镜的水面,水下有游鱼。谢文珺望着脚下鱼儿游来游走,雾霭腾腾,她只看得到近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