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夜已深得不能再深,船舱里那盏羊角灯的火苗被江风吹得忽明忽暗,映得舱壁上两人的影子交叠又分离,像一对被命运反复撕扯的鸳鸯。
【批:…真乃苦命鸳鸯也】探春侧卧在宝玉身旁,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熟睡时的脸。
那张脸在昏黄灯影下显得格外年轻,眉目间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柔软与天真,唇角微微上翘,仿佛正做着一个甜梦。
探春伸出手指,想去碰触他的睫毛,却又在半空停住,指尖颤抖着收了回来。
她怕惊醒他,更怕惊醒自己心里那一点点勉强维系的、脆弱得像蛛丝一样的希望。
方才那场云雨,虽让她短暂地尝到了久违的被填满、被珍视的滋味,可余韵散尽之后,取而代之的却是更汹涌的空虚与恐惧。
番国……那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钩子,死死钩在她心口。
她虽从未去过,却也从那些边关来的商人口中听过些许传闻:那里风沙漫天,语言不通,风俗粗野,女子地位低下,更有甚者,说番王性情暴烈,喜新厌旧,后宫女子稍有不合意,便被扔进狼圈喂狼……【批:传言真可信乎?】
而她贾探春,堂堂荣国府三姑娘,如今却要以“安宁公主”的身份,带着一具早已残缺不全的身子,去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老番王。
她下意识地并紧了双腿,指尖隔着薄薄的寝衣,按在小腹下方那道早已愈合却永远不会消失的疤痕上。
那里曾经是她身体最敏感的所在,如今只剩下一片光滑的、毫无知觉的皮肤,像一块被挖空的玉,空洞而冰冷。
她忽然想起方才宝玉吻到那里时,那种带着赎罪意味的温柔与颤抖——他终究是心疼她的,可心疼又如何?
终究改变不了她已被家族亲手“净身”的事实。
失了贞洁,她一个残缺的女子,嫁过去能得几日宠爱?
待番王发现她并非完璧,又发现她根本无法像正常女子那样在床笫间取悦他时,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是幽禁?
是羞辱?
还是更残忍的处置?
想到这里,她胸口一阵剧烈的绞痛,像是被人攥住了心窝狠狠揉搓。泪水无声地涌上来,顺着鬓角滑进枕头里,瞬间洇湿了一大片。
她怕极了。
却又无可奈何。
就在这无边的绝望里,她忽然灵光一闪——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像夜色里突然亮起的火光,刺得她眼睛发疼。
番国的人……从未见过她的真容。
圣旨上写的是“安宁公主探春”,但也没有任何描述相貌之物。
【批:此真缘也,作者胸中有大丘壑方能出此文,伏线千里之外,非读到文末者不可解。待到探卿委命下吏之际岂不曾想起此时之思?】陪嫁的丫鬟里,有一个与她身量相仿、眉眼也有三分像的……
侍书。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如野火燎原,瞬间烧遍了她整个胸腔。
她猛地坐起身,寝衣从肩头滑落,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在灯火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她顾不上整理,转头用力摇晃身边熟睡的宝玉。
“二哥哥!二哥哥快醒醒!”
宝玉睡得正沉,被她摇得迷迷糊糊睁开眼,声音还带着睡意后的沙哑:“三妹妹……怎么了?做噩梦了?”
探春却顾不上解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急切得几乎要哭出来:“二哥哥,我有办法了!我有办法不嫁去番国了!”
宝玉被她眼里的狂热吓了一跳,瞬间清醒了大半,撑起身子:“什么办法?你先别急,慢慢说。”
探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静一些,却依旧掩不住颤抖:“侍书……侍书与我身量相仿,眉眼也有几分像,若是让她扮作我出嫁,而我……我扮作你的丫鬟,随你一同回府……番国的人又没见过我,谁会知道?”
这话如一道惊雷在狭小的船舱里炸开。
宝玉愣了足足半盏茶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三妹妹,你疯了不成?这是欺君之罪!一旦被人发现,不止你我,侍书、整个贾府都要被抄家灭族!”【批:岂能一语成谶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