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苏滕,陈钧对他永远敬畏,礼貌,同时也意味着疏离,苏东远不着痕迹地叹口气,“小钧,你跟我说话其实不用这么客气……算了,你先说吧,只要爸能办得到,我都答应。”
下定决心,陈钧抬眼直视苏东远:“我不想在一班待了,我想转去十班。”
“十班?是个平行班吧?”苏东远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因为陈钧理所当然的态度。
“对。”
苏东远脸上的笑意和慈爱消失了,他面色变得凝重,还有一些失望,“为什么?告诉我理由。”
是老师对他不好,还是和同学相处有矛盾,抑或是不适应班级氛围?苏东远兀自猜测。
陈钧没回答,他只是沉默,无边的沉默,这意味着他没有任何理由,仅仅只是因为不想待在一班,或者只想去十班。
“胡闹!”苏东远低喝一声,脸上隐约有了愠色。
“一个平行班而已,有什么值得去的?你知道整个南安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进一中,一中又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进重点班?你聪明又勤奋,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好苗子,就该在一班好好待着。无缘无故,你为什么会想着降级转去平行班呢?!”
陈钧深呼吸,尝试和他耐心解释:“只是换个班,我还是会考第一的,我跟您保证——”
“不用说了,我不同意!”苏东远怒火中烧地打断了他:“……这不是考不考第一的事,这简直就是在胡闹!!我明天就去学校见你班主任,问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有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不仅我不会同意,你妈妈和学校也不会同意,我们那么辛苦培养你,不是为了让你自甘堕落……”
苏东远还在不停地训斥,他没发现陈钧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空洞、无神。
陈钧听不清他说什么了,他又开始剧烈地耳鸣,烦躁、无力和愤怒像汹涌的浪潮一般瞬间扑向他,打得他头痛欲裂,浑身发抖;垂在大腿外侧的双手握紧又松,然后再度握紧,如此几次三番地忍耐,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苏东远吵嚷的声音竟然还在继续。
脑子里那根始终紧绷着的弦终于“啪”的一声断了,陈钧猛地拔高声音吼道:“够了!”
一切吵闹戛然而止,苏东远表情凝固,嘴唇无声翕动一下,因为不解和怒气瞪大的双眼变得茫然无措。
陈钧的情绪罕见地变得激动起来,就像一只走投无路又被彻底激怒,忍无可忍的困兽,双眼猩红地与自己的父亲对峙:
“三年前我刚回来的时候,是你亲口跟我说,以后会对我好,不再让我吃一丁点儿苦,我想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只要你给得起。可结果呢?”
陈钧苦笑,眼里浮现怨怼和痛恨:“……我在这个家没有开心过哪怕一天,苏滕看不起我,三天两头跟我闹事打架;你和妈对外说我是她带来的继子,我不能跟着亲生父亲姓苏,还要顶着这个根本不属于我的名字生活一辈子;现在我只是想转个班,也成了胡闹是吗?!!”
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苏东远脸上血色尽失,他喉咙剧烈滚动一下,狼狈地躲开了陈钧针尖一样尖锐的视线。
震惊和羞愧令他骤然丧失了浑身的力气,他低头用手撑在桌子上,身形有些佝偻。
整个室内一片死寂,良久,苏东远紧闭着眼叹口气,声音有些干涩:“……我知道了,我会处理好的,最迟下周就让你转过去。”
他妥协了,陈钧脸上却没有感激或欢欣,连刚才质问发难时的怨恨都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声音也冷的像冰:“谢谢爸。”
说完,他转身就走。
在他身后,苏东远抬头叫住了他:“小钧。”
陈钧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苏东远神色复杂,说不出是愧疚还是无奈,他轻声说:“你是聪明的孩子,从来都比苏滕更让我省心。我以为,你会用这个跟我要更值钱的东西。”
这是他欠他的,他的孩子因为他的无能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他早就知道,早晚有一天要弥补,但没想到他第一次开口要的,竟然是这么微不足道的条件。
陈钧侧过脸,苏东远这才忽然发现,这孩子的轮廓简直像极了年轻时的他。
“……对我来说,这就是最值钱的东西。”陈钧低声说。
他要待在李一禾的身边,他一定要,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在乎。
话音落下,陈钧握着门把开门,走廊明亮的灯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昏暗的屋子,转瞬伴随着关门声消失于门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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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的老师们今天可算是开了眼了。
教书这么多年,只见过平行班申请转到重点班的,还是第一次见重点班申请转到平行班的。这还不算什么,要转的人还是重点班的龙头,一班大名鼎鼎的全校第一。
消息一出,很快在各大教师办公室传了个遍,所有老师主任各个目瞪口呆惊掉下巴,有不敢置信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有想要挖掘其中真相细节的。
总而言之,只有一班班主任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全校乃至全市都在争抢的香饽饽进了他的班,他没能守住,人家现在宁愿转去平行班都不在这儿待着,对他自尊心的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本来呢,这么不符合常理和校规的转班申请是不可能审批通过的,偏偏陈钧家里向学校施压,苏东远又是学校不敢得罪的投资人赞助商,所以尽管所有人都百般不理解,最后这个申请还是一路绿灯地通过了。
初夏的太阳依旧没心没肺地明媚着,教学楼外的蝉鸣隐约响起,楼旁的树影斑驳在走廊地面上,陈钧和十班班主任一前一后走过,对方推开了十班教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