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半搁在门框上,透过小半个门框,可以看到风岐裹着应柏的外套缩在房间角落里,长发披散在肩颈间,像朵安静的香菇。
蹲得久了,也不觉得腿麻,她慢腾腾掏出手机,拇指按着屏幕发出一段语音:“我现在觉得促进人格整合这条路好像有点儿过度单一了你觉得呢?实际上治疗DID应该还有另一条路走,促进分裂嘛,”她短促地笑了一下,换了口气,“之后人类再进化一下,可以随意切换人格,这样好歹能保留下来一个所谓的健全人格对吧?”
语音发送出去是“咻”的一声,像一滴水落回平静的湖泊。她静静地看着这个绝不会给她回复的账号,耳边忽地回荡起吴浔那时给她读的《环形废墟》的最后一段。
许多字都不记得了,但她还记得那是个什么故事,也还记得最后一句话。
宽慰地、惭愧地、害怕地。…。。
她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三个词,吴浔念到这里时大哭了一场。
为什么哭呢?
风岐狠狠咬了自己一口。
不知道,不想知道。
肚子叫了一声,风岐看了眼时间,晃晃悠悠上楼,推开秦思勉的房门:“我有点儿困了,你们这儿。…。。”
霍宁站起身:“你回去睡吧。”她瞟了一眼秦思勉,“让他送你回去?”
风岐笑了:“我几岁了?”可解离确实越来越严重了,那种隔着磨砂玻璃或是白纱向外看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她是开始变钝了。
变钝了也挺好。
只可惜总是不知足。迟钝的时候嫌自己脑子转得慢,厌恶自己感受不到外界,游离在一切之外,急于做一个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但好不容易可以感知情绪与刺激了,却又被脑海中无数个翻涌不息的念头逼得巴不得躺去医院再做几轮电击。
怎么就。…。。停不下来呢?要怎么才能让它们安静下来?要怎么才能让自己的大脑不要继续尖叫?
肚子又叫了一声,风岐捂了捂:“饿了。…。。”
霍宁:“想吃啥?”
风岐沉吟半晌:“红烧河豚底下的金花菜。”
“啥玩儿?”
秦思勉倒是听明白了:“现在。…。。秋天,没有河豚吧?”
风岐瞥他一眼,秦思勉赶忙道:“我托朋友问问,有的话找扬中的饭店烧好了寄过来,还要吃别的啥不?”
“白什盘。”
“这个有这个有,找家里的寄。”
但下一个秦思勉就没了法子,风岐要鸡头米做的黄瓜牛奶冰浆。
“那是个啥?”
霍宁打断他们:“说点儿我这儿有的。”
风岐一扁嘴:“我自己回去炖碗蛋拌饭吃。”
刚要下楼,身后周辽开了门:“风小姐。”
霍宁巴不得拽着风岐下去,周辽开口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妈妈不够善良?”
风岐怀疑周辽真是打算让她给他重塑三观,这种问题也要拿来问她吗?还好她足够清醒,要真信了楚天阔那句周辽来找她受教育,她现在肯定上去先抽他两巴掌再说。
她径自向下走,谁知周辽还跟了上来,秦思勉赶紧抱住了他:“风岐吃饭去,晚点儿、晚点儿再说。”
“风小姐。”
风岐低下头,顿住脚,沉默了很久。
“只有善良的人才配做你妈妈吗?”把这句话缓缓吐出,右手四指全部掐进鱼际才能把后头的一长串因本能泛起的讥嘲全都咽回去,深深吸上一口气,她微微向后扭头,“我不会把我家人的评判权交到别人手上。”
邹守明早年间公司倒闭过一次,后来去美国算是从头开始,做到了某著名医疗公司的中层。于她而言家庭、婚姻、工作都是极其艰巨的环境,那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必要谈什么善不善良?
没有自保能力作为前提的善良不叫善良,叫好吃。只会被别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但她没有立场去表达她的想法,一是因为应柏的确是因为他们母子被抓回去的,她如果堂而皇之来一句邹守明做得没错,那是慷他人之慨。二是这是周辽的私事,她作为外人也只能看到冰山一角。
她是有偏向的,无论是性别、家庭组成还是其它,都让她无法和周辽共情。她只能尽力用残存的少许理智去理解。
但她难免会觉得心口发寒,昨天的对话里她隐约听得出周辽对于邹守明未婚先孕给他带来困扰的埋怨,而邹守明十八年前是为了保护他才那样对应柏,周辽却还在这里纠结这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