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卫青是自己一手培养,霍去病是自己亲自教导,他们是自己的头脑、眼睛在战场上的延伸!朕胸怀天下,还能容不下一小儿?
这是侮辱!
刘彻越想越气,脸上却很平静,甚至还能微笑:“李相方才不是说,将军不会总出于外戚之家。”
天地良心,李茉是顺着话头走,她看刘彻非要在外戚里找,生了皇子的还有王夫人、李姬,他们也行啊!
李茉苦笑,“陛下把臣绕进去了,怎么论起领兵人选来,臣本心并不赞成出兵。”
李茉觉得刘彻讲不通道理,她把北方游牧民族的历史细细说了一遍,犬戎攻破镐京灭亡西周,义渠与秦国百年相爱相杀,北方游牧民族杀了这个,会冒出那个,总会有新的胡人出现,占据那片土地。
北方天气寒冷,不能种植,只能游牧,那里的百姓从小在马背上长大,是天然的骑兵。大汉对这样的骑兵天然处在下风,但大汉有丰富的物质和文明,可以通过榷场贸易,以鼓励草原人多养羊、少养马的经济政策来限制他们,慢慢侵蚀,让百姓活得有尊严一点,何必追求一举成功。
李茉献上了这些年对羊毛纺织的研究,粗羊毛戳成的毡毯坐垫,细一些的编制成外套毛料,更细一些的可以纺线织毛衣,最细的羊绒贴身穿着。羊毛贸易是一场双方都有获利,但大汉长久治下最终胜利的国策。
刘彻拿着柔软得仿佛要陷进去的织物,却觉得李茉讲不通道理。
大汉已经休养生息近百年,如今正是风起云涌、改换天地的关键时刻,就像当年周失起鹿,诸侯逐鹿一样,就像始皇帝一统六国奠定伟业一样,他刘彻也该一统天下,把大汉的旗帜插便天下疆土。
不止要在北方对匈奴用兵,还要往南对南越、闽越作战,往西南征伐夜郎、滇国、氐人,往东加强对藩属国的控制,若卫氏朝鲜右渠王仍旧对大汉不敬,亦可灭国。
刘彻脑海中浮现线下舆图,大汉居于中央,占据最大一片土地,可是东西南北仍有势力,他要做的是把眼前能看到的土地,都变成大汉的疆土。
匈奴虽然远遁,但西域还有诸多小国,各有传承,并未臣服大汉,这些小国极有可能成为匈奴再次兴盛的养料。所以,不仅要出兵,还要派遣使者,震慑西域小国,宣扬大汉国威。
宣扬国威,有比灭亡匈奴更好的方式吗?
刘彻仔细打量李茉,曾经他们无比默契,刘彻说前一句,李茉接后一句,他们共同推动大汉的战车。李茉哭着说去病是她的心血,那如今的汉匈之间的战果,也是她呕心沥血的结果,是自己呕心沥血的结果。
可是,如今李茉跟不上自己的脚步了!
刘彻轻笑着放下这块柔软的羊绒织物,“卿何以如此保守?”
完了,一觉醒来,我成保守派了。
李茉哭笑不得,“陛下,并非臣不知局势,实在是百姓困苦,去年,河中之地已有百姓活不下去,沦为流民,臣担心重演陈胜吴广旧事。”
“谋逆之徒,死不足惜!”刘彻一拍桌子,黔首小民,哪里知道他要做的丰功伟业。“卿不必劝了,此次出兵,势在必行!”
“陛下,若真要出战,统帅还是选老将压阵,其他偏将、裨将也该新老搭配,一步步来。”李茉无奈,只得先稳住他,准备下朝后去找卫青。若论对战场的判断,大汉无人能出卫青之右。
刘彻也不傻,李茉说了无数次“百姓困苦、民生凋敝”,他是受正统皇帝教育长大的,知道民生的重要性,如何提高国家财政的事情,他也想过。
刘彻提过给商贾加税,李茉反对,税太重商业就死了,在如今藩王官吏的层层盘剥下,能把商业干起来的人,按照规章也收不上来多少税。
刘彻提过给百姓加税,李茉反对,百姓如今只是勉强温饱,若再加税,他们便连孩子也不敢生了。因为生了养不活,好不容易养育成年,又被抽丁、徭役逼死,谁还敢生?
以往分歧一件件累积,李茉离开未央宫往大将军府上去的时候,刘彻召见了桑弘羊。
卫青正在家中教儿子读书,听了李茉的讲述,只是平静道:“陛下出兵,自有他的道理,我将向陛下请战。”
“不,千万不要。”李茉连连摆手,弄巧成拙了不是,她是想卫青劝刘彻不要好大喜功,不是想让卫青送命。刘彻和李茉商议领兵人选的时候,默契跳过了卫青,即便他是最优人选,他的身体支撑不起再一场大战。
此次大战,刘彻决议分兵三路,公孙敖领五万骑兵,从朔方出兵,寻找匈奴主力;李广利领三万骑兵,从玉门关出兵,联络西域小国,包抄匈奴;苏建从五原出兵,领两万骑兵,策应公孙敖。
当初说好,李广利只领一万骑兵,如今也不算数了。
刘彻坚持要出兵,李茉没有办法,只能尽力筹措粮草,供应后勤,李夫人、王夫人、李姬的兄弟都在此次出征的大军中,挺另类的人才选拔机制。
前方十万大军尽出,后方李茉感觉政务突然粘手起来,以往如指臂使的感觉找不到了,现在一条政令推行下去,总在想不到的地方出问题,细碎杂务消耗大量精力,和自己政见不同的人仿佛一夜之间都冒出来了。
当你觉得所有人都逆行的时候,真正逆行的人是你。
李茉抬头看了看高居宝座的刘彻,用眼神无声询问:“是你吗?”
琉冕挡在眼前,李茉看不清刘彻的表情,早朝刚刚收到捷报,三路大军各有建树,在余吾水胜利会师,与匈奴主力正面对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