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下”一个令使的感觉多么奇妙。
祂微微垂下眼眸,看着手掌在眼前伸展、蜷缩、又伸展,只感到一种陌生。
这明明就是祂自己的手,但祂却觉得它有了自己的生命。
一个完全可以独立于祂的生命……也或许,只是因为如今祂体内的“丰饶”已经到达了一个临界值,因此造成的一个幻觉。
而相对应的,祂难得感觉到了大脑里的宁静——建木的幻影似乎消散了。
哪怕可能只是暂时的,罗浮心里也一阵松快。
而抬眼环顾四周,祂才注意到周围环境并非现实,而是一片犹如虚境般的空间。
祂想了想,向一个方向走了几步,脚步落在如同土壤一般的地面上,发出厚重的声音,罗浮能感觉到这片看似荒芜的土地之下,有生命在静候发芽。
一步,两步。
突然,脚下有一片土壤开始松动了,罗浮猛地后退好几步躲开,便眼见一颗嫩芽破土而出,仅在呼吸之间便向上极速攀登,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
这树犹如支撑天地的巨柱,树围几人张开手臂都不一定能够包围住,它的树皮斑驳陆离,就仿若几千张扭曲的人脸堆叠在了一起。
罗浮认得它。
“倏忽。”
“罗浮……亦或着,该叫你建木?”
仿佛从远古传来的声音从树中响起,罗浮并未在意对方刻意讥讽的语气,只有些叹然。
“果然,吞下一为令使并非那么简单,你还残存着一丝意识。”祂能够感觉到,这千面巨树看似宏伟,但内中的灵智已经所剩无多,令祂惊讶的是,对方似乎有一部分是主动消散,好似心甘情愿被祂吞噬一般。
“求生,是万物最原始的本因。”倏忽说道,“你宁愿顶着被彻底侵蚀的风险也要将我吞下,难道不正是背负着你那堆子嗣的生欲?我亦不例外,罗浮,你我本为同源。”
“……”罗浮只感到荒谬,祂向来无法理解这些丰饶孽物的说辞,因为他们的一些说辞与他们的行为总是大相径庭。
祂还记得那些丧命于倏忽手下的仙舟人,“你说生,但我看,你只带来了死。”
而被指控的倏忽只哈哈大笑,树枝疯狂摇晃着,仿佛真听到了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
“那只是因你们从未破障,不知生命真正为何物,你的那些子嗣,早已在我这里超凡脱俗,得到永生。”
“也成为你的一部分……”
罗浮眉头皱起,声音里带着寒意。
“看来你还不算无药可救,是建木给你带来的灵感吗?那可真是令人艳羡,丰饶的神迹,终于开出最为饱满的果实。”
倏忽说道。
罗浮说:“那以你的永生之道,你还保存着一分意识作甚?”
“呵呵呵,我已说过——求生亦是万物之本能,我从不吝啬给我身上的造物以求生的自由。”
倏忽理所当然地说着,看着罗浮,渐渐,它的语气又转为了看戏一般的愉悦。
“罗浮,你应当遇到了一个狂妄之人,他目中无人,视天下诸神为棋子,亦视你我为走卒。而他以为这样便能控制我——一个甚至能飞跃死亡这一命定之因的令使,令人发笑。”
罗浮自然明白它在说谁,祂并不惊讶,丰饶联军里出现的各种不合常理的生物科技装备,完全能猜测到他们背后另有他助,倏忽能这么快恢复重伤,还在命途上精进这么多,若有他人相助也很正常。
而现在看来,它和那人的相处并不愉快。
也是,倏忽久为令使,傲气与自负并不会比任何一个人少,被人当做棋子,它不可能会接受。
“他只有一点能让我接受,他告诉了我你的存在。”
倏忽的根向下延展着,它带着讥讽一般的笑意说道,“仙舟人承蒙无上天主福德,获丰饶之神迹,自比仙人,却囿于迷障,眼瞎目盲,自毁五心,受尽诸苦,实在浪费。我于此降临,才将让尔等见识神迹真正的姿态,连带着你、你身上众生,一并入我根间,成为我的养料,由此与我共生。这买卖,十分划算。”
“可惜,贪心不足蛇吞象,你如今才是被吞噬的那一个。”罗浮冷笑道。
“真的吗?”倏忽却不以为然,“罗浮,你的虚妄太多了,而生命当是极其纯粹的,在「丰饶」这条永世不绝的道路上,我比你走得更加长远,若非建木根生,你早就已偏离了正确的轨道——而你觉得如今你自投罗网,最后还能离开?”
罗浮没有说话。
倏忽的笑意变大了,它自然觉得已经抓住了祂最大的局限。
“不,你比不上。”它笃定道,“寄生与被寄生是自然界最为精妙的生存方法——罗浮,你无法抵抗自然的力量,你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心。一个没有本心的空壳,比得上有情众生的执念吗?”
罗浮依旧没有说话,连眼神都未曾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