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濛山到这里一路,因为不想引起注意,他从来不把视线往长明身上多飘。但行走之间,总能看上几次,这里瞧一眼,那里瞧一眼,零零碎碎,便把他的面貌拼得清晰。
他几乎没有笑过,也不对什么东西抱有兴味。谢真盼望他长成一名洒脱的好青年,但这十七年来,他仿佛过的并不快活。
有几次,谢真差点就想坦诚身份,好去问他:这些年里,你都遇到了些什么?
长明或许会反问:你竟然没死,你是怎么活过来的?你为何不回瑶山?你师门还在等你回来。
瑶山。师门。
以往他自恃天资卓越,觉得剑之一道无所不破,只要心无旁骛、正意守一,便永不会迷茫,不会偏移他一往无前的道路。
但如今,他要怎么答?他答不出。
或许内心深处,他只是在不由自主地逃避。他已不是瑶山门下,不是什么剑仙,不是谁的大师兄。他的骄傲,他的心血,他所坚信、为之舍身的一切全遭抹去,这副一败涂地的狼狈模样,他不想叫长明知道。
他仰起头看向夜幕,时隔多年,他仍然清楚记得上次来到菱湖时的那片星空。
今夜与那时不同,今夜月色正好。
“到了。”长明低声说。
归亡的两支背鳍上,红光逐渐亮起。谢真站起身,看向黑暗中的湖水,全没有在这蔓延的赤色光环中表现出不适。
长明看了一眼,确定他没有问题,说道:“你就待在原地,不管看到什么都不用惊慌,这里不需要你做什么。”
谢真:“好。”
黑夜中,横贯天地的巨门已经缓缓浮现出轮廓。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这场面仍然十分震撼,不管你是人族妖族,在这宏伟的奇观下都只剩下仰视。
归亡带着他们缓缓穿过这道大门,无数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雾气在四周张牙舞爪,拉扯着他们周身的灵气,发出若有似无的哀声。
长明本想说一句这些都只是幻象,但看那名花妖,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也不知道到底是胆子太大,还是听不到那些惑人心智的声响。
他便不再担心,从袖中取出一只玉葫芦。
谢真以余光看到,不明所以,上次来可没有这环节啊?
归亡驶入大门,门后茫茫大雾,令人宛如身在云端。长明将葫芦从中一折,断口中涌出一团光芒闪耀的清气,气团的正中央,悬着一点朱红的血滴。
谢真愕然,一刹那明白过来。
长明一定是想要用这个不知道是谁的血来当做引子,这样鬼门呈现的就不是他的祖先,而是这滴血主人的血脉渊源!
但是他怎么做得到?鬼门可不是等你自己送上血,它是会自己去取的。
果然,大雾中伸出许多丝丝缕缕的线条,绕过了谢真这个工具妖,往长明身上探去。长明则似早有准备,手中握着一只银铃,对着雾气一晃,那些白线还没碰到他就被无形的力量阻隔,很快散去了。
就这样,不管来多少,他都用那完全没声音的铃铛摇两下,把白线全数撞散。最后,终于有几缕线伸向空中悬浮的那滴血,吸啜起来,周围的雾气也一下子转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