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汤很热,浇到脸上有火辣痛感,他迟钝地发觉,莺时刚才说的那句很长的话,并非“霜见哥哥,这是我亲手为你熬制的药,快喝了吧”,而是一串他头一次听到过的辱骂。
她说他“水性杨花”、“抛媚眼”、“情圣”、“渣男、让他“爬”。
尽管有些词语他不太了解,可他知道这是她在表达对他的厌恶和唾弃。
这……和前两次轮回截然不同。
霜见的眼睫轻颤,挂在睫毛上的药珠滑落下来,又落在他的唇边,无比苦咸。
他的心跳停了一瞬,随即逐渐震耳欲聋起来。
他好像终于意识到了这份不同究竟代表着什么,那句卡在喉咙口不得不吐出的“多谢”二字,这一回并没有机会藏于他的肺腑间。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第一次轮回,在杀死生父的当晚,他在折仙洞中自刎时,也曾体会过这种感觉,好像绑在身上的线一瞬间都挣断了。
死亡带给他无边的自由与平静——直到第二次轮回降临。
与上一世一般无二的情节,每个决定他命运的起承转合严丝合缝,叫人无法逃脱。
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被限制得更久,折仙洞中无法动手,曾经出现在他生命里的那些路人仍迫切地想要与他产生关联。
他不解,也不愿,拼尽全力,也只能冷眼旁观着那些并未出自他心中的话经由他的口说出,直到他终于成为了整个世界的最强者,熟悉的制约松动感出现了,他知晓自己又一次来到了某个节点的最后,这一次,他把所有人都杀尽了。
第一次轮回时,他的死亡终结不了所有,那这一次,搭上整个世界的灭亡呢?
……答案依然是否。
在经历了意识的短暂虚无后睁开眼,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的抗争只是令他来到了第三次轮回的起始。
激烈的恨意与不甘好似都也随着两度失败的抗争消弭,他的灵魂已然疲惫不堪,这一次他已经丧失了挣扎的力气——如果说,没有今日茅屋里的这场变故的话,本该如此的。
霜见僵涩地舔了舔唇,望向这个与众不同的“莺时”的目光一点点变亮,好像有谁往一潭死水中扔下一颗石子,水面泛起涟漪的那一刻,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了。
他甚至是以一种小心、虔诚的姿态问出的那句话:
“……可不可以,再来一下?”
话语说出口,他自己是最先感觉到不可思议的那个人。
从未如此顺畅过,他居然能表达真正的想法,且这种自如和每次轮回快要结束时的那种限制的松动还不一样,不代表一切归于沉寂之前的回光返照,反而代表一种真正的自由的开端……
是幻觉吗,是罕见的失控吗?
是昙花一现、是镜花水月吗?
是他终于可以不再受那些无形规则的限制,终于能摆脱绑在身上的丝线,不再做一个无法自洽的木偶了吗?
他死死地盯着莺时,心口发紧,仿佛她此刻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
他害怕见到她忽然回归到眉目含情的羞怯姿态,更排斥着她的口中随时会重新吐出“霜见哥哥我为你熬药”这般的话。
他渴望从她口中听到更多与众不同的咒骂与嘲讽,渴望她继续怒目圆瞪地望着他鄙夷他,用药汤惩罚他羞辱他——渴望她身上所有的“脱轨”,渴望从她手里投出的每一颗石子,他迫切地需要更多的涟漪。
他的手用力攥住,指节泛白,从未像此刻一样,盼望一个女子可以抬起头,看他一眼……
“……啊?”
莺时哭不出来了。
小屋里陡然冒出一句沙哑的请求,她就算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会忍不住警觉,伤感的情绪也被打断了。
再一回味,那是男主啊,刚被她“霸凌”了一顿的男主,在跟她说话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