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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天地无拘束 画卷中(第7页)

陈平安越走越快。去往青庐镇的这条羊肠小道儘量避开了在鬼蜮谷南方藩镇割据的大小城池,可阳间活人行走於死人怨气凝结的鬼蜮谷,本就是夜幕中的萤火点点,十分惹眼,许多彻底丧失灵智的厉鬼对於阳气的嗅觉极其敏锐,一个不小心,动静稍稍大了,就会惹来一拨又一拨的厉鬼。对於坐镇一方的强大阴灵而言,这些战力不俗的厉鬼如同鸡肋,招徠麾下,既不服管束,也不听號令,说不得就要相互廝杀,自损兵力,所以任由它们游荡荒野,有时也会將它们作为练兵的演武对象。

在一群乌鸦安静棲枝的路旁密林,陈平安停步,转头望去。林深处影影绰绰,白衣晃荡,骤然出现,倏忽消逝。陈平安乾脆离了小路,走向密林。乌鸦振翅而飞,枯枝震颤,如鬼魅张牙舞爪。只是当陈平安步入其中,除了一些从泥地里露出一角的腐朽鎧甲、生锈兵械,並无异样。

陈平安脚尖一点,掠上一棵枯木高枝,环视一圈后,依旧没有发现古怪端倪,只是当他突然转移视线,定睛望去,终於看到一棵树后露出半张惨白脸庞,女子模样,嘴唇猩红,在这了无生气的密林当中,独独与陈平安对视,那一双眼珠子的转动十分僵硬古板,好似在打量著陈平安。

陈平安扶了扶斗笠,打算不理睬那只鬼祟阴物,正要跃下高枝,却发现脚下树枝毫无徵兆地绷断。他挪开一步,低头望去,折断处缓缓渗出了鲜血,滴落在树下泥土中,然后那些深埋於土、早已锈跡斑斑的鎧甲仿佛被人披掛在身,兵器也被从地底下“拔出”,最终摇摇晃晃,立起了十几尊空荡荡的“甲士”,围住了陈平安站立的这棵高大枯树。

陈平安一跃而下,刚好站在一尊甲士的肩头,不承想鎧甲立即如灰烬散落於地,陈平安隨手一挥袖,些许罡风拂过,所有甲士便如出一辙,纷纷化作飞灰。

陈平安转头望向身后一处,那个始终只露出半张脸庞的白衣女子躲在树后,掩嘴娇笑状,却无半点声响发出。陈平安笑问道:“这附近山水,哪里有厉鬼出没?”

女子动作生硬,缓缓抬起一条胳膊,指了指自己。

陈平安笑著摇头:“我是说那种一拳打不死的。”

白衣女子愣了一下,顿时脸色狰狞起来,惨白肌肤之下如有一条条蚯蚓滚走。她一手作掌刀,如切豆腐般砍断粗如水井口的大树,然后一掌重拍,向陈平安轰砸而来。

陈平安一手向前递出,罡气如墙列阵在前,断木撞击之后化作齏粉,一时间碎屑遮天蔽日。脚下凉意阵阵,陈平安低头一看,见是两只雪白袖子缠绕住双脚,然后泥地中钻出一颗女子头颅。

难怪要以半张脸面示人,原来她虽然半面惨白,可好歹还能看出容貌,剩余半张脸庞只剩薄薄一层皮肤包裹的白骨,乍一看,就像只生了半张脸的丑陋女子。

她半张容顏如可怜女子泫然欲泣,颤声道:“將军恨我负心,杀我即可,莫要以刀剐脸,我吃不住疼的。”

陈平安任由她双袖缠绕束缚自己双脚:“你就是附近肤腻城城主的四名心腹鬼將之一吧,为何要如此靠近道路?我有披麻宗玉牌在身,你不该来这边寻找吃食的,不怕披麻宗修士找你麻烦?”

那白衣女鬼只是不听,伸出两根手指撕裂无脸的半张麵皮,里边的森森白骨上布满了利器剐痕,足可见她死前遭受了不同寻常的切肤之痛。她哭而无声,以手指著半张脸庞的裸露白骨道:“將军,疼,疼。”

陈平安竟是蹲下身,双手笼袖,与她对视:“行了,你那点迷心术对我无用。我听说肤腻城与披麻宗关係一直不错,但是你们有一拨死对头,为首的是一个擅长近身廝杀的地仙阴灵,麾下兵马稀少,但是经常流窜犯事,如那边关精锐斥候,来去不定。那个金丹阴灵最喜欢生食活人,尤其是练气士,落在他们手上,生不如死,如人豢养猪犬,今天割下一条腿,明天切走一块肉,不伤性命。他们倒也识趣,不敢冒犯大城鬼物,专拣软柿子拿捏,针对你们肤腻城,隔三岔五就偷偷抓走一两只女阴物,处境更是惨烈。”

白衣女鬼置若罔闻,只是喃喃道:“真的疼,真的疼……我知错了,將军下刀轻些。”

此时此刻,陈平安四周已经白雾瀰漫,如同被一只无形的蚕茧包裹其中。他肩头微动,罡气大震,白雾粉碎。

那女鬼心知不妙,正要钻土逃遁,被陈平安迅猛一拳砸中额头,打得一身阴气流转凝滯阻塞,然后又被陈平安伸手攥住脖颈,硬生生从泥土中拽出,一抖腕,將其重重摔在地上。白衣女鬼蜷缩起来,如一条雪白山蛇给人打烂了筋骨,瘫软在地。

陈平安嘆了口气:“你再这么磨蹭下去,我可就真下重手了。”

白衣女鬼咯咯而笑,飘荡起身,竟是变成了一只身高三丈的阴物,身上雪白衣裳也隨之变大。

《放心集》曾有简明扼要的几句话来介绍这只肤腻城阴物。

女鬼自称半面妆,生前是一位功勋武將的侍妾,死后化作怨灵。由於拥有一件来歷不明的法袍,擅长幻化美人,以雾障蒙蔽修士心窍,任其宰割,敲骨吸髓,吸食灵气如饮酒。女鬼极难斩杀,曾经被游歷鬼蜮谷的地仙剑修一剑击中,依旧得以存活下来。

身材巨大的白衣女鬼半面妆衣袖飘摇,如河水浪花涟漪晃动。她伸出一只大如蒲团的手掌,在脸上往下一抹。她凝视陈平安,仅剩一只眼眸焕发出七彩琉璃色。然后剎那之间,竟凭空变出一张脸庞来。

陈平安眯起眼:“这就是你自己找死了。”

半面妆开始围绕著陈平安飘摇游荡,嘴唇未动,却有鶯声燕语在陈平安四周徘徊不去,极其腻人,蛊惑人心:“你捨得杀我?你杀得了我?不如与我缠绵一番。损耗些阳气灵气而已,便能得偿所愿,我赚了,你不亏,何乐而不为?”

此前无论是游歷东宝瓶洲还是桐叶洲,或是那次误入藕花福地,陈平安都会小心翼翼藏好压箱底的本事,对手有几斤几两就出多少力气和手段,可谓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如果是在以往別处遇见这只白衣阴物,肯定是先以拳法较量,再来一些符籙手段,接著请出养剑葫里的飞剑十五,最后才是背后那把剑仙出鞘。但是今天这次,陈平安直接拔剑出鞘,手持剑仙,隨手一剑砍掉了这阴物的头颅。尸首分离后,那颗恢復本来面目的头颅出现片刻的滯空,然后笔直坠地,骤然间从头颅半张女子面容处爆发出巨大的哀號,正要有所动作,已经给陈平安一剑钉死在原地,隨手一抓,將那件雪白法袍攥在手心,变成一条丝巾大小,轻如鸿毛,灵气盎然,入手微凉却无阴煞气息,是件不错的法袍,说不定不比自己身上这件青草法袍逊色。

这只女鬼谈不上什么战力,就像陈平安所说,一拳打个半死丝毫不难,但是一来对方的真身其实不在此处,不管如何打杀,伤不到她的根本,极其难缠。再者,在这阴气浓郁之地,並无实体的女鬼说不定还可以仗著秘术在陈平安眼前死去活来个无数回,直到类似阴神远游的“皮囊”孕育阴气消耗殆尽,与真身断了牵连才会消停。

飞剑初一、十五也一样,它们暂时终究无法像那传说中陆地剑仙的本命飞剑一般可以穿透光阴流水,无视千百里山水屏障,只要循著丁点儿蛛丝马跡就可以杀敌於无形。唯独背后这把剑仙不同。莫名其妙来又莫名其妙没了的肤腻城女鬼不但这副皮囊眨眼工夫便彻底魂飞魄散,而且必然已经伤及某处的本命真身。剑仙自行掠回剑鞘,寂静无声。

陈平安刚刚將那件玲瓏法袍收入袖中,就看到不远处一个佝僂老嫗看似脚步缓慢,实则缩地成寸,在陈平安身前十数步外站定。

老嫗脸色阴沉:“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试探,你何必如此痛下杀手,真当我肤腻城是软柿子了?城主已经赶来,你就等著受死吧。”

陈平安抬头望去,空中有一架巨大輦车御风而游,四周仪仗浩大,女官如云,有人撑宝盖遮阳,有人捧玉笏开道,还有障风尘的巨大羽扇,眾星拱月,使得这架輦车如同帝王巡游。

看来是肤腻城的城主亲临了。在鬼蜮谷,割地为王的英灵也好,占据一方山水的强势阴灵也罢,都要比书简湖大大小小的岛主还要无法无天。这伙肤腻城女鬼不过是势力不够,能够做的坏事也就大不到哪里去,与其他城池对比之下,口碑才显得稍微好些。

陈平安扶了扶斗笠,收回视线,望向那个神色阴晴不定的老嫗,道:“我又不是嚇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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