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將信將疑,陈平安只得拿出那份通关文牒,但是没有交给门房,只是摊开了一些,给门房看清楚了姓名籍贯,不然其余那些两洲诸国的鈐印官印,太嚇人。
门房这才去稟报。
很快有四个人一起赶来大门这边,见到了在门外牵马而立的陈平安,他们赶紧跨过门槛。
三男一女,中年人与他两儿一女,站在一起,一看就是一家人。中年男子也算一位美男子,兄弟二人,差著五六岁,亦是十分英俊。其中那位少女,应该就是岑鸳机,听朱敛说才十三岁,可是亭亭玉立,身段婀娜,瞧著已是十七八岁女子的模样,眉眼已开,容顏確实有几分似隋右边,只是不如隋右边那般清冷,多了几分天然嫵媚,难怪小小年纪,就会被覬覦美色,连累家族搬出京畿之地。
陈平安再次自报名號,用大驪官话,而不是龙泉当地方言。
那位中年男子深深作揖道:“岑正拜见落魄山陈仙师。”
直起腰后,岑正道歉道:“事关重大,岑正不敢擅自与家族他人提及仙师名讳。”
陈平安摇头道:“无妨。”
陈平安转头望向那个少女,问道:“可有言语要与家人说?到了落魄山后,你便不可能隨隨便便下山入城。哪怕是书信往来,也会有些山头规矩要讲。所以你有话要说,我可以等你说完。”
岑鸳机摇摇头。
陈平安牵马转身,道:“那就走了。”
既没有登门喝口热茶,也没有给岑家男人吃什么定心丸,陈平安就这样带著少女离开了街道。
到了另外一条街道的一座府邸,陈平安让少女看著马匹,在门外等候。
少女默默点头。
这座府邸,名为顾府。
如今在龙泉郡城名气挺大,传说是一位极有钱的妇人,並且在大驪靠山极大。
门房一听说“陈平安”三个字,赶紧领著貌不惊人的青衫年轻人,直接入了府。
陈平安见到了顾璨的娘亲,喝了一杯茶水,又在顾氏的挽留下,任由一个对自己充满敬畏神色的原春庭府婢女,再添了一杯,缓缓喝尽,与顾氏详细聊了顾璨在书简湖以南大山中的经歷,让顾氏宽心许多,这才起身告辞离去。顾氏亲自送到宅子大门口,陈平安牵马后,顾氏甚至跨出了门槛,走下台阶,陈平安笑著说了一句“婶婶真的不用送了”,她这才罢休。
一男一女渐渐远去,顾氏看了眼那个不知根脚的少女背影,似有所悟,转头瞥了眼身后大门那边,她从青峡岛带回的貌美婢女,然后姍姍而行,走回大门,拧了婢女耳朵一下,笑骂道:“不爭气的玩意,给一个乡野少女比了下去。”
妙龄婢女其实姿色颇为出彩,便有些无辜。
陈平安带著名为岑鸳机的京畿少女,一路往南返回群山,一路上並无言语交流。
少女其实一直在偷偷观察这个朱老神仙嘴中的“落魄山山主”。
只是她看来看去,也没看出门道,便有些失望。
本以为是位仙风道骨的老神仙,不然就是位名士风流的儒雅男子。
哪里想到,会是个形神憔悴的年轻人,瞧著也没比她大几岁嘛。
一路上,陈平安走在前边,鬆开马韁绳,反覆思量著崔东山留给自己的那封信。事关重大,加上有些事情,顺著某条脉络,能延伸出去千万里,以至於他全然忘记了身后还跟著位脚力不济的少女。
等到陈平安回过神,已经身在大山中,这才转过头去,发现一瘸一拐而行的少女眉头紧蹙,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吭声。
陈平安歉意道:“对不起,想事情想出神了。”
岑鸳机抿起嘴唇,仍是一言不发。
她心中愤愤,想著这个傢伙肯定是故意用这种蹩脚法子,以退为进,好假装他与那些登徒子不是一类人。
她一定要多加小心!到了落魄山,儘量跟在朱老神仙身边,莫要遭了这个陈姓年轻人的毒手!只要见到了老神仙,她应该就安全了。
陈平安见她不说话,只得问道:“会骑马吗?”
她摇头。
会也不骑!天晓得这个看似憨厚实则油滑的浪荡子,是不是藉此机会,偷看那些登徒子都想看到的画面?
山上人,真是城府深沉,比京畿那些心计肤浅的色坯,实在是道行高深太多了。
少女不断告诫自己:岑鸳机,你一定要小心啊。
陈平安哪里知道这个少女此刻的脑子想岔了十万八千里,便说道:“那咱们就走慢点,你要是想休息,就告诉我一声。”
瞧瞧,先做恶人,再来柔情,环环相扣,层出不穷的手段。
少女愈发肯定,这个傢伙,怎么看怎么都不是个好东西。
陈平安总觉得少女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