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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夫子气魄(第10页)

陈平安便也不绕圈子,说道:“那我们就叨扰几天,先看看情况。”

老管事应该是这段时间见多了各路仙师,恐怕那些平时不太拋头露面的山泽野修,都没少接待,所以在领著陈平安去狮子园的路上,省去许多兜兜转转,直接与只报上姓名而未说师门背景的陈平安,一五一十地说了狮子园当下的处境。

那头狐魅自称青老爷,道行极高,种种妖法层出不穷,让人疲於应付。祸事的根源,是去年冬在集市上,这头大妖见过了小姐后,惊为天人,便一定要与小姐结为神仙道侣。最早他携带礼金登门求亲,当时自家老爷並未看破俊美少年的狐妖身份,只当他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少年心性,没有生气,以小女儿早有一桩亲事为由,婉拒了少年,少年当时笑著离开。在狮子园眾人都以为此事一笔揭过的时候,不料少年在大年三十那天再次登门,说要与柳老侍郎对弈十局,他贏了便要与小姐成亲拜堂,还可以送给整个柳氏和狮子园一桩神仙缘分,足以鸡犬升天。

柳老侍郎虽然精於手谈,便是对弈青鸞国几位棋待詔都不落下风,可自然不会拿女儿的婚姻大事开玩笑,再次拒绝。

此后俊美少年就每隔一天登门纠缠一次,而那位小姐也隨之日渐消瘦,憔悴得几乎无法正常行走,柳老侍郎这才意识到祸事临头,立即让人去京城求援,但是那人竟是鬼打墙,次次走回狮子园,如何都走不出那条山水小路。好在狮子园一位幕僚客卿粗通仙家事,一番辛苦谋划,才好不容易將狮子园风波传递出去。

先是与柳氏交好的一位京城道观老神仙慷慨而来,成功破开山水迷瘴,进入狮子园,在可怜少女的绣楼下面设坛做法,画符四方,结果第二天狮子园发现这位德高望重的龙门境神仙,被绑缚双手,赤条条悬掛在一棵大树上。被救下之后,老观主羞愧难当,只说这个狐妖道行太高,他不是对手。

此后一拨拨练气士前来驱逐狐妖,既有仰慕柳氏家风的侠义之人,也有奔著柳老侍郎三件祖传古董而来的,最后都给那狐妖戏耍得狼狈不堪。

狐妖公然向柳老侍郎放话,他一旬拜访狮子园一次,“老丈人”只管邀请八方来客,与他这位乘龙快婿斗法,好教狮子园知道他的厉害,以后成了一家人,今日之祸事,必然是来日之美谈。

陈平安默默听在耳中。

那位鼻尖有些雀斑的豆蔻少女,是狮子园管家之女。少女一路上都没有开口说话,先前应该只是陪著父亲在行亭说话聊天而已。

入园之前,瞥了眼裴钱额头上那张挑灯符,陈平安悄悄以手指一点,对於阴煞之气极其敏感的符籙並无动静。

陈平安心情並不轻鬆,这个胆大包天的狐妖,其术法肯定有独到之处,说不定真是地仙之流的大妖。

狮子园当下有三拨修士,等待半旬之后的狐妖露面。加上陈平安,就是四拨人。

陈平安他们被柳氏管家老赵带往下榻处,分別安排在狮子园那栋小姐绣楼的四角。其实狐妖来去无踪,这种粗浅布置,不过是稍稍安抚人心罢了。

一行人去往住处途中,饱览了狮子园的怡人风景,堂楼馆榭,轩舫亭廊,桥墙草木,匾额楹联,皆给人一种巧夺天工之感。

书香门第,若是既富且贵,散步在这样的私家园林中,哪怕无人相伴,亦无琴棋书画饮酒品茶,也能令人赏心悦目。

没有市井百姓想像中的金玉满堂,更不会有几根金扁担、几条银凳子放在家中。宰相门房七品官,世族屋前无犬吠。

如果不说权势高下,只说门风观感,一些个骤然而起的豪贵之家,到底比不得真正的簪缨世族。

陈平安四人住在一栋雅致的独门小院,其实位置已经过了花园,距离绣楼不过百余步,於风俗礼仪不合。宝瓶洲一些个理学独尊的地方,会极其讲究女子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如今那名少女性命难保,为人父的柳老侍郎又非迂腐酸儒,自然顾不得讲究这些。

柳老侍郎有三儿二女,大女儿已经嫁给门当户对的世族俊彦,正月里与夫君一起返回娘家,不承想就走不了了,一直留在狮子园。其余子女也是这般惨澹光景。唯有长子,作为河伯祠庙附近的一县父母官,没有回家过年,才逃过一劫。出了事情后柳老侍郎也给长子寄了一封家书,措辞严厉,让他绝不可以私废公,擅自返回狮子园。柳老侍郎的二儿子最可怜,出门一趟,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个瘸子。

说是柳老侍郎,其实柳敬亭年纪不算太大,神童出身,科举顺遂无比,十八岁就高中状元,仕途上平步青云,为官三十年,其中有十二年是坐在礼部侍郎的位置上,尚未五十岁就辞官退隱,朝野上下都敬称其为柳老侍郎。

陈平安刚放下行李,柳老侍郎就亲自登门,是一位气度风雅的老者,一身文气浓郁。虽然家族遭逢大难,可柳敬亭依旧神色从容,与陈平安言谈之时,谈笑风生,並非那强顏欢笑的神態,只是老人眉眼之间的忧虑和疲惫,让陈平安感受到他既有身为一家之主的沉稳,又有身为人父的诚挚感情。

將柳敬亭送到院门外,老侍郎笑著说陈平安可以在狮子园多走动。

回到院子,裴钱在屋內抄书,脑袋上贴著那张符籙,打算睡觉都不摘下了。

石柔有些无奈,原来院子不大,就三间住人的屋子,狮子园管家本以为两位年迈扈从挤一间屋子,不算待客失礼,哪里知道“杜懋”遗蜕里住著个枯骨女鬼。让石柔跟老色坯朱敛住一间屋子,石柔寧肯每晚在院子里一夜到天明,反正作为阴物,睡与不睡,无伤魂魄元气。

陈平安说要她住在正屋那边,他来跟朱敛挤著住。石柔犹豫片刻,点头答应,道了一声谢。

朱敛一脸遗憾表情,看得石柔心中翻江倒海。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陈平安朝朱敛点点头,朱敛便起身去开门,只见远处走来六人,应该是来狮子园降妖除魔的练气士中的两伙人。

一对修士夫妇,男子瞧著岁数更大些,四十来岁,女子则相对年轻些,三十岁上下,应该都是洞府境。男子背了一把鯊皮鞘的长剑,这也是修士惯有的路数。练气士若是负剑游歷,无形中就会有一种震慑力。万一是剑修呢?宫装妇人,中人之姿,只是肌肤胜雪,多少给人一些天生丽质之感。

其余四人,有老有少。看位置,以一个面如冠玉的年轻人为首,竟是个纯粹武夫,其余三人,是正儿八经的练气士。黑衣老者肩头蹲著一头皮毛鲜红的灵动小狸,高大少年手臂上则缠绕一条碧绿如竹叶的长蛇,年轻人身后跟著个貌美少女,如同贴身婢女。

朱敛领著他们进了院子,用宝瓶洲雅言客套寒暄。

夫妇二人,是云霄国人氏,来自一座山上门派。

年轻人复姓独孤,来自宝瓶洲中部的一个大王朝。以他为首的一行四人,又分为主僕和师徒,双方是路上认识的投缘朋友,一起对付过一伙占山为王、危害周边的妖魔邪祟,因为这场声势浩大的佛道之辩,双方结伴游歷青鸞国。

年轻人说还有一人,独自住在东北角,是个佩刀的中年女冠,东瓶洲雅言说得拗口难懂,性情孤僻了些,喊不动她来此拜会同道中人。

陈平安再次將眾人送到院门口。

回到院子后,想起那个佩刀女冠,自言自语道:“应该没这么巧吧?”

朱敛好奇问道:“有说法?”

陈平安点点头,道:“我曾经在婆娑洲南边的那座倒悬山,去过一个名叫师刀房的地方。”

道老二有一脉道士,一律使用法刀,被称为师刀房道士。曾经在中土神洲很出名,只是后来际遇跟墨家神秘赊刀人差不多,慢慢淡出眾人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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