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风嗤笑道:“示敌以弱,我要干倒的,从一开始就是老龙城城主苻畦。如果不是我故意压著境界,那个拿把破铁枪瞎晃悠的老傢伙,早给我撂倒,再往他老脸上吐口水了。”
陈平安不太相信郑大风的言辞,阴神笑著点头道:“郑大风说得不算太扯,他那会儿,確实是不愿意过早暴露真实境界。”
陈平安心中瞭然,这符合郑大风的性格脾气,换成李槐他爹李二,可能就不会这般藏掖。
事实上在当年的驪珠洞天,除了齐先生和杨老头,以及李宝瓶的哥哥李希圣,恐怕这条老光棍看门人,才是那个学问最大的人物。懂得越多,所求越高,一身拳意反而不如李二纯粹,毕竟欲多则心窄,所以郑大风当初的破境,才如此艰辛,以至需要陈平安和那《精诚篇》,来当他的传道人。
陈平安问道:“是丁家的女婿,那个带著媳妇回娘家的桐叶宗嫡传弟子,害得郑大风受伤这么重?为何会谈崩,以致大打出手?”
郑大风脸色阴沉,撕了一块酱牛肉乾丟进嘴里。
赵姓阴神笑道:“好傢伙,来头还真不小,一到灰尘药铺就开门见山说了一大通,大致意思就两点,一个他叫杜儼,是桐叶宗那位中兴老祖的嫡长孙,再一个他杜儼当年在老龙城遮掩身份四处晃荡的时候,那个姓方的年轻人的祖辈,是他屁股后头的小跟班,到了年轻人这一辈,是独苗,所以希望郑大风卖他一个面子,別让人家断了香火。只要郑大风点头答应,他许诺桐叶宗会站在灰尘药铺这边。”
阴神瞥了眼一直偷瞄那只养剑葫芦的郑大风,冷笑道:“九境武夫,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明知道杜儼身边站著个玉璞境修士,还不当回事,还敢笑话人家上五境修士,竟然乐意给人当狗乱吠。郑大风,现在如何?想不想喝酒啊?想喝就喝嘛,反正你是天下无敌,苻畦不过是十境元婴巔峰,外加至少一把半仙兵,又有登龙台地利而已,还不是照样被咱们郑大爷一拳撂倒?”
郑大风翻了个白眼,一只脚踩在长凳上,勾著肩膀,浑然没当回事,就是喝不了酒,確实有些难熬。关键是陈平安这小子不厚道,自己明明说了滴酒不沾,你陈平安也不喝酒,那就拿回去老老实实別在腰间啊,你还揭开葫芦的酒塞算哪门子事?
陈平安点了点头,好奇地问郑大风道:“范二只跟我说你之前去方家,撂了句话给那个年轻人,是什么?”
郑大风將手中生壳丟在地上,眼神淡漠,道:“要那傢伙生不如死。老赵会些邪门歪道的禁忌手段,到时候那小子有得享福了。”
直到这一刻,陈平安才转头,对身后魏羡四人笑道:“忘了介绍,这傢伙叫郑大风,是我老乡,九境武夫。看大门的,我跟他做过几文钱的生意,还是念他情的。”
郑大风笑著向四人抱拳,道:“九境而已,见笑见笑。”
陈平安继续道:“我那把飞剑十五,原先主人就是他的师父。他师父在这几十年里头,好像就收了两个徒弟,郑大风九境,他师兄顺顺噹噹一路进的十境,就跟咱们吃饭喝水没两样。”
裴钱眼睛一亮,这路数適合自己哇!吃饭喝水就上了那啥武道十境,自己每天还读书抄书呢,要是再偷偷喝个酒,还了得?
郑大风伸手抹了把脸,闷闷道:“你大爷啊……”
屋內画卷四人,心境各异。
赵姓阴神刺了几句郑大风后,继续说道:“最好的结果,就是郑大风胜了占尽天时地利的苻畦,接下来就看我们如何带著郑大风,一起活著走到这里,从城外登龙台,回到內城这间灰尘药铺!悬,得看天意嘍。不过回过头看,云林姜氏的存在,既是最大的危险,而云林姜氏祖上数位大祝积攒下来的豪阀脸面,也算是我们的一线生机所在。毕竟在场面上,连苻家都不敢明著毁约,若是郑大风侥倖活著走下登龙台,没谁敢画蛇添足,为云林姜氏或是苻家强出头。至於私底下,也就是登龙台到铺子之间的这条路上……”赵姓阴神说到这里,莫名其妙问道:“那个人真不愿意出手?”
毕竟那个人,是他和郑大风离开驪珠洞天入驻老龙城,最大的原因。
郑大风撇撇嘴,道:“范家那女人在我出手前就挑明了,最多让范家不坑我,再就是使得苻家没办法驾驭老龙城上面的云海,其他的,我郑大风愿意找死,她就亲眼看著我死好了。”
范峻茂的话语,郑大风略有改动。那个之前来铺子喝著酒就躋身了元婴境的范峻茂,那个一剑掷出云海、直接毁掉玉圭宗姜氏元婴供奉一件上品法袍的范峻茂,对郑大风说的完整言语,是“过再多年,还是这副做不成大事的烂泥德性,那我就再看你给人钉死一次好了”。
郑大风当然不会原封不动说给陈平安听,太晦气,也太丟人现眼。
事实上这番话,赵姓阴神当初都没办法听到。范峻茂的境界攀升,最后躋身元婴境界,都透著极大古怪。整个老龙城,恐怕除了城主苻畦之外,所有人打破脑袋都想不出为何范家会逆势而行,为何最后没有直接乖乖依附苻家。
在范家,有人说话比范二他爹更管用,甚至比范氏祠堂所有人嗓门加在一起,都要大。不是什么隱世不出的元婴老祖宗,元婴倒是元婴,祖宗就算不上了,是范二同父异母的姐姐,那个名声不显的大家闺秀范峻茂。只是她没有站在郑大风这边,坦言此次只看戏,不蹚浑水,由著郑大风慷慨赴死。
郑大风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赵姓阴神隨后详细介绍了老龙城五大姓的金丹、元婴地仙,以及各自的大致神通法宝。
比起范二当初在车厢里所说,只是略多出三人而已,而且没有从石头缝里隨便蹦出个元婴,算是个不小的好消息。
阴神笑道:“老龙城和登龙台堪舆图我今晚就可以找来。”
陈平安当然不会拒绝。
阴神瞥了眼郑大风,竟是破天荒爆了粗口,骂道:“娘希匹,换成保护陈平安多好!就算有大战,也不需要事事让我来擦屁股,一场死战那也打得教人心里头舒坦,哪里需要如此想著法子缝缝补补,提心弔胆?”
郑大风斜眼道:“哎哟,陪著老子每天晒太阳的舒坦光景,给忘啦?”
阴神冷哼一声。
陈平安又问:“有没有玉璞境大修士躲在幕后?有的话,是几个?”
郑大风笑道:“咱们宝瓶洲,玉璞境很多吗?我给你掰手指算一算?”
郑大风开始蹺起一根根手指头,数道:“咱们驪珠洞天,阮邛算一个,大驪宋氏牛气吧,如今吞併了宝瓶洲將近半壁江山,还一样恨不得把那铁匠当菩萨供奉起来,对吧?大隋高氏老祖宗,喜欢当个说书先生,算一个,但是都没敢下场跟我师兄李二对一拳。风雪庙有个魏晋,那是千年一出的剑修天才。真武山肯定有一个,只是从来不愿意露头。神誥宗宗主,刚刚躋身仙人境,才得了个天君头衔。观湖书院山主,则未必是上五境。你数一数,一洲之內,这才几个玉璞境?当然北俱芦洲的天君谢实,还有南婆娑洲的剑仙曹曦、墨家游侠许弱,这些不算,归根结底,他们就不算咱们宝瓶洲修士。”
陈平安笑道:“天君谢实和剑仙曹曦怎么就不算了?这两位就是咱们驪珠洞天走出去的,只不过墙里开墙外香罢了,虽是在別洲闯荡出来的修为和名头,但根子还是咱们老乡。尤其是那个曹曦,祖宅跟我同一条巷子,上次我还在泥瓶巷跟这位老剑仙碰过头。曹曦为人不太厚道,在我家门神上动了手脚,不过被墨家游侠许弱看出了端倪,隨手破掉了。”
郑大风没得反驳,只好手撕酱牛肉乾,狠狠嚼著。
画卷四人从头到尾,儘量让自己神色自若,此时已经快要绷不住脸色了。
陈平安的家乡,是不是太邪乎了点?看门的,是个九境武夫?然后有个十境武夫的师兄?那什么泥瓶巷就有个名叫曹曦的剑仙?稍远,是位道家天君的“龙兴之地”?
郑大风想要找回场子,道:“可是宝瓶洲才几个十境武夫?就两个,李二、宋长镜,接下来,就轮到我了吧?教你拳法的那个,总不会也是十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