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琮哈哈笑道:“当然不是。陈公子可能不太了解蜃景城,那高树毅小时候,每天都跟在我屁股后头,这么些年,关係一直不错。陈公子杀了他,我如何伤心谈不上,毕竟在我离开京师后,他更向著老三一些,不过我很好奇,武道修为到底得多高,才能跟御马监掌印李礼打得平分秋色!”
陈平安环顾四周。
刘琮伸出一只手掌,道:“我带的人不多,就五千兵马。山上两千精锐边军步卒,山脚还有三千,不知道陈公子觉得这份见面礼,够不够?”
陈平安有些奇怪,问道:“既然有这么多兵马围剿,你一个皇子殿下,还以身涉险做什么?你我之间就只有十步路,就算你也是位身手不俗的纯粹武夫,也不至於这么托大吧?”
刘琮大笑问道:“陈平安,你今年几岁?还不到二十吧,知道我多大岁数吗?三十整了,不提之前在蜃景城的打熬体魄,这些年在边关廝杀无数,如今也才刚刚成为六境武夫!真要让我对上咱们大泉王朝的守宫槐,別说分生死,我恐怕连对老宦官出拳拔刀都不敢,你说是不是人比人气死人?”
陈平安问道:“那你是走到这里来……找死?”
刘琮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拇指指了指身后,咧嘴笑道:“这些皆是大泉北边最出类拔萃的隨军修士,你就全然不放在眼中?”见那个手拎树枝的年轻人不愿说话,刘琮眼神玩味,“有人想要你肩上的这颗脑袋,有人想要你交出碧游宫的东西,有人想要你腰间的酒葫芦,陈平安,你真以为一个死了的书院君子,一块不知真假的太平山祖师堂玉牌,就能让你安然无恙到达天闕峰,大摇大摆乘坐仙家渡船离开桐叶洲?”
破庙內,朱敛端著一碗米饭,蹲在火堆旁,三两口扒乾净后,站起身。
魏羡细嚼慢咽著米饭,吐出一句:“这廝恁是话多,活不长久。”
卢白象手按刀柄,走向庙门口。隋右边背好长剑,紧隨其后。
魏羡將剩下半碗饭递给蹲在自己身边的裴钱,道:“赏你了。”
裴钱接过饭碗,往自己碗里一倒,然后碗迭碗,抬头认真说道:“老魏,你要是死翘翘了,我肯定帮你找个地方埋了……到时候你身上的银子,我能当作酬劳拿走不?”
魏羡手握那枚甲丸,板著脸撂下一句:“咱们四个,想死都难。”他径直来到陈平安身边,聚音成线,说了原本不太愿意说的一件事情。
陈平安听得清晰,赤手空拳的朱敛、狭刀卢白象和负剑隋右边,也依稀听得见內容,神色各异。
大雨滂沱,外边的一行人则听不清楚。
朱敛笑容阴鷙,问道:“少爷,此役过后,能不能也赏给我一件好东西?如今四人,可就剩下老奴没个傍身物件了。”
陈平安直截了当道:“暂时没东西送你了。”
朱敛有些惋惜,转头望向那拨不速之客,嘖嘖道:“少爷,那等会儿老奴出手杀人,可就不再像客栈那晚,还要计较是不是拳法俊俏啦。”
隋右边神色冰冷,站在最右边,问道:“公子,破甲一千,痴心剑能否从此归我?”
卢白象站在了最左边,微笑道:“主公,我若是破甲一千,停雪借我十年就行。”
魏羡最后一个说道:“披甲锐士杀腻歪了,练气士全部归我。”
陈平安笑道:“那我干吗?”
裴钱在破庙里头大口扒饭,含糊不清道:“爹,你陪我吃饭!”
风雨大,山脚处,申国公高適真拒绝了府上扈从替自己撑伞,站在大雨中,任由黄豆大小的雨点砸在身上。
別跟我高適真提什么家国忠义、山河社稷了,偌大一座申国公府,就儿子高树毅这么一炷香火,没了就是没了。何况二十多年倾尽心血和精力去栽培这个儿子,方方面面,身为父亲的高適真都挑不出高树毅半点毛病。他在收到三皇子那封密信之前,一直坚信,高树毅未来会是大泉的庙堂栋樑,无论是谁当皇帝坐龙椅,申国公府都会重振家风,权倾朝野,升为郡王府,为新帝倚重,吞併北晋、南齐两大强国,一举成为桐叶洲中部最大的王朝。
皇帝陛下说要补偿申国公府,三皇子说要补偿他高適真,供奉清客幕僚们都劝他隱忍。
高適真这段时间一直表现得很冷静,谁都看不出这是一个失去了独子的男人。他先是离开皇宫,再悄悄离开皇子府邸,最后秘密离开京师,担任皇帝陛下的密使,去往骑鹤城驛馆见姚镇,风平浪静。申国公府,还是那座深明大义的大泉国公府,高適真从来没有让那个垂垂老矣的皇帝刘臻失望。
如果没有那个从天而降的契机,高適真也確实掀不起风浪,毕竟蜃景城是皇帝陛下的,大泉王朝姓刘。
现在不一样了。有人找到了他高適真,他又找到了大皇子刘琮,刘琮又找来了五千甲士,至於暗中拉拢了多少山上势力,高適真不感兴趣。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千万別给人添油,这是兵家大忌。连他高適真一个养尊处优的京城人,都明白的浅显道理,相信大皇子刘琮想得更加透彻。
高適真在等,等待刘琮下山时提著那颗头颅送与他,他好將其带回到儿子高树毅的那座新坟前。
破庙前,陈平安望向刘琮扈从中,藏头藏尾的最后两人。
察觉到陈平安的视线后,两人相视一眼,向前走出数步,正是武將许轻舟和仙师徐桐,老熟人,边陲客栈中,分別跟卢白象和隋右边交过手。
许轻舟摘掉蓑衣丟在一旁,露出一身甲冑,除了做样子的那把大泉边军制式腰刀,还有佩刀“大巧”,是一件兵家重器。
许轻舟默不作声,草木庵主人徐桐却笑道:“陈公子,又见面了。上一次在南方边陲,这次在北方边境,就像许將军的心爱佩刀取名大巧,真是很大的巧合。”
刘琮身后十名扈从,除了许轻舟和徐桐,其余八人,都是在北方边关久经沙场的隨军修士。大泉王朝的边境战事,其实就只发生在北晋、南齐接壤的南北两处,南方是姚家铁骑为刘氏守国门,北部则是大皇子麾下的十二万边军,常年与南齐交战,战事频繁,经常叩关北征,战力高低不说,出刀子的次数,只会比姚家铁骑更多。
武將许轻舟,此次登山围剿陈平安一行人,他的目的很明確,他想要那副不同寻常的甘露甲,最好是连那把刀也一併收入囊中。
刘琮只答应下了甲冑,狭刀一事,可卖不可送,到时候就看许轻舟和所在將种家族,能够拿出多大的诚意来“购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