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很快鬆了口气,是一袭古怪红袍的君子钟魁,身边还有一位白髮苍苍的老道士。
老道士看了眼陈平安,笑著点头致意后,对钟魁轻声道:“你们聊,聊完之后与贫道打声招呼,我需要赶紧带你离开,你目前还无法行走人间太久。”
陈平安心一紧。
钟魁笑道:“什么都先別问,容我给你娓娓道来。”
大略说完了那场太平山之战。钟魁仿佛就只是个局外人,说得一点都不惊心动魄,枯燥乏味得很,而且还满脸笑容,什么打不过那头白猿大妖,技不如人,给人两剑一刀打杀了,成了个孤魂野鬼,以后做不得书院君子了……娓娓道来个屁。
陈平安怒道:“就这样?死了?”他指著钟魁的鼻子,斥道:“就这样从人变成了鬼?你不是书院君子吗?不是可以阴神阳神出窍吗?”
说到最后,陈平安嗓音越来越低,神色恍惚,轻声问道:“怎么就死了呢?”
说到这里后,陈平安已经再也说不出话来,脑海中走马观灯,最终停留在一幕画面上。
有个浪荡不羈的读书人,蹲在埋河水面上,觉得女鬼漂亮,便拔著女鬼的头髮,想要见她一见。
怎么自己心目中的读书人,都死了?
陈平安下意识摘下了养剑葫芦,又默默別回腰间。
那支小雪锥悬停在钟魁身前,分明已经与钟魁的阴魂融为一体。
钟魁小心翼翼道:“陈平安,事先说好,真不是我不厚道啊,故意想要黑了你这支小雪锥,要打要骂,你看著办!”
陈平安问道:“君子一言,后边怎么说来著?”
钟魁心虚道:“駟马难追?”
陈平安坐在石桌旁的凳子上,钟魁挠著头坐在了旁边。
陈平安说道:“反正你现在死了,也不是君子了。”
钟魁越发良心难安。
陈平安抬起头,望著钟魁,缓缓说道:“但是我答应过別人的事情,一定做到,对齐先生是这样,对你钟魁也是这样。”
钟魁有些迷糊,问一声:“嗯?”
陈平安红著眼睛,缓缓说道:“说借你就是借你,一年是借,一百年一千年,也是借。”
钟魁默然。
陈平安最后问道:“一千年不够,一万年够不够?”
钟魁轻轻点头,他站起身,陈平安跟著站起身。
钟魁再次笑容灿烂起来,朗声道:“桐叶洲,鬼物,钟魁!我有个朋友,姓陈名平安!”
陈平安瞪了他一眼,然后也笑道:“宝瓶洲,剑客,陈平安!我认识一位正人君子,叫钟魁。”
远处。
太平山的那位祖师爷老道,抚须点头,讚赏道:“百年千年之后,今夜相见,就是一桩美谈。”
钟魁离开驛馆后,被老道士收入一块好似惊堂木的老槐当中。老道士突然转身,缩地千里,一步就来到了陈平安所在的院子。
还在发呆、尚未回神的陈平安赶忙弯腰,拱手抱拳:“晚辈陈平安拜见老仙师。”
钟魁之前讲述自己的身死道消,说得轻描淡写,提及太平山的道人,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亲近。
老道士伸手虚压了两下,道:“无须多礼。”
陈平安直腰后,问道:“不知老仙师去而復返,可是有事?”
老道士看了眼陈平安,点头道:“拴得住,就是真豪杰。难怪黄庭和钟魁都对你刮目相看。”
陈平安没听明白,但也没多问。
老道士心情不错,笑问道:“自称剑客,你的剑呢?”
先前从养剑葫芦现身的飞剑初一和十五,太平山老道士视而不见。
陈平安坦诚道:“以前练拳,刚刚开始练剑,所以这会儿练习剑术,都是虚握剑式,更多还是心中观想。”
老道士自言自语道:“早知如此,先前就不该忙著跟人在推衍上较劲,输了不说,还错过了观看你在藕福地境遇的机会。”
老道士身材高大,头戴一顶象徵道家三脉之一的芙蓉冠,道袍素白,又是白髮白须,十分仙风道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