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隱官大人,为人族开了一个好头,只是剑气长城这边中盘崩溃,几乎溃不成军,所幸阿良横空出世,收了一个好尾。
陈平安吃完午饭后,就起身继续打拳,往前而走,其间他又见到了那位姓齐的老人,不过这次老人身边跟著一个面容俊美的中年男子。齐姓老人气势內敛,而男子气势鼎盛,瞧著便像是压过了老人一头。
陈平安没有上前搭话,只是停下走桩,微微低头,抱拳致意。
老人笑著点头致意,亦是没有跟这个外乡少年寒暄客套。
之后陈平安遇到了两个坐在城头喝酒的青壮剑修,以及一个站在城头上持剑不动的独臂少女,剑极大。
陈平安看见他们后就默默跳下城头,绕过他们,等他们离得远了,再跳上城头继续走桩。
黄昏时,陈平安还看到了几个从南边城下飞掠而起的剑修,他们越过走马道,御剑向北。
陈平安看了眼天色,潦草地吃了顿晚饭,转身返回。直到深夜他才回到小茅屋,结果一推门,借著明亮的月色,陈平安就看到了那个隱官大人,正在偷吃他的食物。陈平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羊角辫“小姑娘”缓缓转过头,腮帮鼓鼓的,一点都没有做贼被抓的觉悟,反而一脸责备和警惕地望向陈平安,像是在问你谁啊,来我家做甚?
这不是入室行窃的小偷,根本就是下山打秋风的土匪啊。
陈平安只好默默退出茅屋,掩上房门。他怕一言不合,就给这位战功彪炳、性情乖张的隱官大人,一剑戳个稀巴烂。
陈平安去往茅屋后边的北城头,坐著喝酒。他突然听到身后一阵拍掌声响,转过头,看到隱官大人收起手掌,指了指茅屋那边,隨后扬长而去。
是提醒我可以回去收拾残局了?
陈平安一阵头大,为小心起见,他还是坐在原地,等到她走远了,才回茅屋看了一遍,寧姚带来的吃食,已经所剩无几。
陈平安嘆息一声,收拾完这间乱七八糟的屋子后,重返城头,开始练习郑大风赠送的《剑术正经》。他依然虚握长剑,手中並无真正的长剑,主要是练习开篇的雪崩式和镇神头。
寧姚今天没有来到城头探望陈平安。陈平安便在后半夜返回茅屋躺下,安然入睡。
第二天清晨,陈平安刚走出茅屋,就看到那位隱官大人大踏步而来,身后带著几个少年少女。她径直走入屋子后,很快就怒气冲冲地走出茅屋,瞪大眼珠,使劲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她兴许是在责问为何茅屋今天没有东西可偷吧。她身后那几个气质不俗的少年少女,都有些幸灾乐祸。
陈平安脸色尷尬,只好装傻扮痴。
如果她不是隱官大人,陈平安真的想要捏一捏她的脸颊。
隱官大人这次是真的有点生气,她脚下的剑气长城轰然一震,身穿一袭宽鬆大黑袍子的她掠向高空,转瞬即逝。
寧姚在下午来到剑气长城,听陈平安诉说经歷后,笑著说:“不用担心,那位隱官大人就是这样的脾气,吃过她苦头的剑修不计其数,但她其实是个很好对付的顺毛驴,喜欢听人说好话,送她漂亮东西,一概全收。但是她吃干抹净或收下东西后,撑死露个笑脸,从不念旧情。如果惹上了隱官大人,也有办法,剑气长城那些个运气不好的,就会在她出手之前果断开始装死,她会觉得出手打死这种废物,脏了她的手,往往一笔勾销,而且她也不太记仇,也有可能是她根本记不住那些人。”寧姚记起一事,“听朋友提起过,隱官大人跟小茅屋里的人关係不错,破天荒地青眼相加,曾经有人看到姓曹的將隱官大人放在脖子上,然后他一路打拳,行走在城头,当时有个路人差点嚇破了胆。”
陈平安感慨曹慈真是厉害。
寧姚笑道:“以前不熟,我最近多打听了一些曹慈的事情,得出一个结论,跟曹慈走在同一条道路上的纯粹武夫,其实挺惨的,尤其是所谓的武道天才。”寧姚接过陈平安的酒壶,喝了口酒,脸色红润,“一座天下的练气士,很难有公认的同境第一,因为本命飞剑、法宝仙兵这些东西,其实不算身外物,很多生死大战,一锤定音的恰好就是这些东西,所以机遇福缘会改变很多既定事实。武夫不一样,不太依仗这些,甚至反感这些,因此会有拳无第二的说法,输就是输,贏就是贏。”
陈平安点点头,他曾经在泥瓶巷见到的大驪藩王宋长镜,之后在竹楼出拳的崔姓老人,以及艰难破境后登天而行的郑大风,都与山上神仙截然不同,那种“我爭第一,谁与爭锋”的宗师气势极为显著。
寧姚將酒壶递还给陈平安:“我的结论其实只说了一半,你觉得曹慈很厉害,可是我觉得你更厉害。”
陈平安咧嘴傻笑,能够让心爱的姑娘认为自己厉害,那就真的是厉害。
寧姚认真道:“因为同一个时代的武夫,肯定没有几个人能够与曹慈交手,没有几个人能够真正领教曹慈的那种『无敌气焰。你不但跟他交过手,而且一打就是三场,全输之后,你在跟他的心境之战中却能够不输,这真的很难得。”寧姚咳嗽一声,坐直身体,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这很难得,要保持,再接再厉。”
陈平安原本还在郑重其事地想著寧姚的话,突然发现寧姚眼中的促狭,便知道她是在模仿那个曹慈,故意捉弄自己,陈平安笑得合不拢嘴,连酒都顾不上喝了,对寧姚说道:“你学他一点都不像。”
寧姚翻白眼道:“你学他就像?”
陈平安摇头道:“我不学他,我也不用学他。”
寧姚嘖嘖出声,不知道是欣赏还是打趣。
陈平安呵呵一笑。
寧姚何等聪慧,立马就知道这傢伙是在学自己在鸛雀客栈时的模样,她直接捶了陈平安肩头一拳:“喝你的酒!”
陈平安果真喝了口酒,然后笑道:“哇,今天的酒好像格外好喝。”
寧姚瞥了眼陈平安手里的养剑葫芦,驀然脸红起来,又给了陈平安一拳,气呼呼道:“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陈平安提著养剑葫芦,一头雾水。
寧姚起身御剑离去,不忘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陈平安眨了眨眼睛,满脸无辜。陈平安挠挠头,继续喝酒,琢磨来琢磨去,就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不是个好东西了。只不过陈平安倒是感觉寧姚其实没有生气,就是有些……害羞。
陈平安觉得縈绕心扉的这种滋味不坏,好像比喝了美酒还美。
有一个在剑气长城高空御风蹈虚的俊美男子,正是之前齐姓老人身边的那位,无意间撞见了这一幕,他笑了笑:“原来是个不开窍的愣头青。”